黑林子
我叫陳冬,老家在遼北的陳家村。村子背靠一片望不到頭的黑林子,那林子密得很,大白天進(jìn)去都得打手電筒,老一輩人管它叫“老林子”,沒人敢輕易往里走。他們說林子里有“東西”,具l是什么,又說不上來,只反復(fù)叮囑:“天黑別往林子邊湊,聽見啥動靜都別回頭?!?/p>
我小時(shí)侯總覺得這是老人嚇唬小孩的話。直到二十歲那年冬天,我回村給爺爺奔喪,才知道有些恐懼,從來都不是空穴來風(fēng)。
一、歸鄉(xiāng)
那年冬天來得早,剛進(jìn)臘月,鵝毛大雪就沒停過。我坐了一天一夜的綠皮火車,又轉(zhuǎn)了兩趟農(nóng)用三輪車,才在天黑前摸到村口。車一進(jìn)陳家村地界,風(fēng)里就帶著股說不出的味兒——不是雪的清冽,也不是柴火的暖香,而是一種濕冷的、像是陳年舊木頭腐爛的腥氣。
“小冬?真是你?”趕車的王大爺裹著軍大衣,瞇著眼打量我,“多少年沒回了?你爺爺……唉,節(jié)哀。”
我點(diǎn)點(diǎn)頭,喉嚨發(fā)緊。爺爺走得突然,村里打電話來說,他是在林子里被發(fā)現(xiàn)的,身子都凍硬了,手里還攥著半截?cái)嗔说奶夷局Α?/p>
三輪車在雪地里碾出兩道深轍,路過村口那棵老歪脖子樹時(shí),我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那樹得有上百年了,枝椏歪歪扭扭地伸向黑林子,樹皮裂開一道道深縫,像老人臉上的皺紋。小時(shí)侯奶奶總說,那樹是“鎮(zhèn)林子”的,可我總覺得它更像是林子伸出來的手,隨時(shí)要把人拖進(jìn)去。
“王大爺,我爺他……是怎么進(jìn)林子的?”我終于忍不住問。爺爺腿腳不好,平時(shí)連村口都少去,更別說進(jìn)那片沒人敢碰的老林子。
王大爺?shù)哪槼亮顺?,鞭子在空中甩了個響,驚得馬打了個響鼻?!罢f不清啊……發(fā)現(xiàn)他的是你三叔,說是去林子邊撿柴,就看見你爺爺趴在雪地里,離林子就幾步遠(yuǎn)?!彼D了頓,聲音壓得很低,“你爺手里那桃木枝,是咱村老輩傳下來的,說能辟邪。他揣了一輩子,咋會斷在那兒?”
我心里咯噔一下。桃木枝斷了?爺爺信這些,從小到大,他的煙袋桿都是桃木讓的,說能“防臟東西”。
車到爺爺家門口,院子里已經(jīng)掛起了白幡,風(fēng)一吹,嘩啦啦地響,在寂靜的雪夜里格外瘆人。三叔迎了出來,他眼窩深陷,眼下一片青黑,看見我就紅了眼:“小冬,你可回來了。”
院子里積著厚厚的雪,靈堂就設(shè)在堂屋。爺爺?shù)暮诎渍掌瑪[在供桌上,相框蒙著層薄灰,照片里的他穿著中山裝,笑得一臉慈祥。我跪下磕了三個頭,額頭碰到冰冷的地面,眼淚才忍不住掉下來。
“三叔,我爺?shù)降资钦厥??他為啥要去林子邊?”我抓住三叔的胳膊問?/p>
三叔眼神躲閃,搓著手說:“天太冷,可能是迷路了吧……你也知道,你爺這兩年記性不好?!?/p>
“迷路能迷到林子邊?”我追問,“他手里的桃木枝呢?”
三叔的臉?biāo)查g白了,嘴唇哆嗦著:“那……那東西不吉利,我讓你嬸子燒了?!?/p>
“燒了?”我猛地站起來,“我爺攥著它死的,你憑啥燒了?”
“小冬!”三叔壓低聲音,驚恐地看了一眼窗外,“別嚷嚷!那林子邪性,提不得!你爺就是……就是被那東西纏上了!”
他的話讓我后背一涼。窗外,雪還在下,黑林子的方向一片漆黑,像是一張巨大的嘴,沉默地吞噬著一切光亮。
二、守靈
守靈的第一晚,三叔說村里有規(guī)矩,至親得守夠三天三夜。堂屋里點(diǎn)著兩根白燭,火苗忽明忽暗,把墻上爺爺?shù)挠白永美祥L。供桌上的香爐插著三炷香,煙氣裊裊,帶著一股嗆人的味道。
后半夜,風(fēng)越來越大,嗚嗚地刮著,像有人在窗外哭。我裹緊了軍大衣,還是覺得冷,那冷不是從外面鉆進(jìn)來的,而是從骨頭縫里往外冒。
“小冬,困了就瞇會兒,我盯著?!比暹f過來一杯熱茶,他的手一直在抖。
我接過茶杯,指尖觸到杯壁的溫?zé)?,心里稍微踏?shí)了些?!叭澹愀艺f實(shí)話,我爺是不是跟林子里的‘東西’有關(guān)?”
三叔灌了口熱茶,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才緩緩開口:“你記不記得,你小時(shí)侯林子里丟過孩子?”
我愣了一下。好像有這么回事,大概是我十歲那年,鄰村的一個小男孩去林子邊放風(fēng)箏,天黑了還沒回家,村里人找了三天三夜,最后只在林子里找到一只小鞋。那之后,村里管林子管得更嚴(yán)了,晚上家家戶戶門窗緊閉,連狗都不敢叫。
“那孩子……是被‘臟東西’叼走的?”我聲音發(fā)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