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田埂斷案（第1頁）

明道二年的初夏，道縣營樂里的日頭剛爬過竹籬笆，就把張三家的雞窩曬得冒熱氣。稻草堆里的蟈蟈叫得歡，像在給這場(chǎng)即將到來的鬧劇伴奏。

張三媳婦叉著腰站在村口，嗓門比荷塘里的青蛙還響：“哪個(gè)遭天殺的偷了我的雞！那可是要給我家娃補(bǔ)身子的！”

她的藍(lán)布頭巾歪在一邊，露出被太陽曬黑的額頭，手指著李四家的方向，唾沫星子隨著罵聲飛：“我看就是李四家偷的！他家昨天還說要?dú)㈦u，今天我家雞就沒了！”

李四家的門“吱呀”一聲開了，李四探出頭來，臉漲得像豬肝：“你胡說啥！我家雞在籠子里好好的，憑啥賴人？”他手里還攥著根喂雞的竹條，氣得直抖，竹條上的毛刺都炸起來了。

“憑啥？”張三媳婦沖過去要扒李四家的雞籠，胳膊肘撞在籬笆上，帶起一串黃泥巴，“打開讓我看看！要是沒有，我給你磕三個(gè)響頭！”

兩人拉拉扯扯吵得不可開交，很快圍了一群人。王二嬸抱著孫子踮腳看熱鬧，孫子手里的麥芽糖滴在她手背上，黏糊糊的；劉老漢蹲在石頭上抽旱煙，煙袋鍋里的火星明明滅滅，像他眼里的算計(jì)。

“李四家最近是饞肉了，保不齊真干了這事?！庇腥饲那恼f，聲音不大，卻像顆石子扔進(jìn)水里，蕩起一圈圈議論。

周敦頤擠在人群里，手里還攥著本算術(shù)書。書角被他捏得發(fā)皺，像片被雨打蔫的荷葉。他剛從學(xué)堂回來，褲腳沾著田埂上的草籽，看見這場(chǎng)面，腳步就挪不動(dòng)了。

他沒往前湊，眼睛在張三媳婦和李四臉上轉(zhuǎn)了轉(zhuǎn)，又瞟了瞟李四家的雞籠。那籠子用竹片編的，破了個(gè)小洞，露出幾根黑羽毛，像不小心戳出來的墨點(diǎn)。

“都別吵了！”有人喊，“去找周大人評(píng)理?。　?/p>

這話提醒了眾人，七嘴八舌地要去縣衙。張三媳婦鬧得更兇，伸手就要去掀雞籠頂，被李四死死按住手腕，兩人的影子在地上扭成一團(tuán)，像兩條打架的蛇。

“我去叫我阿爹。”周敦頤突然開口，聲音不大，卻讓吵嚷聲停了停。他的眼睛亮得很，像剛被井水浸過的石子。

他轉(zhuǎn)身往縣衙跑，布鞋踩在泥路上，濺了記褲腿的泥點(diǎn)。路過自家院門時(shí)，看見鄭氏正在曬被子，被單在竹竿上晃啊晃，像朵展開的云。他喊了句“阿娘我去縣衙找阿爹”，沒等回應(yīng)就沒了影。

周輔成正在審一樁田產(chǎn)案，卷宗上的墨跡還沒干透。聽見衙役說兒子在外面等，他皺了皺眉，把狼毫筆往筆山上一擱：“啥事這么急？”

“阿爹，張三家的雞丟了，賴?yán)钏募彝档摹！敝芏仡U跑得氣喘吁吁，胸口起伏著，額前的碎發(fā)被汗黏在腦門上，“您去看看吧，他們快打起來了?！?/p>

周輔成放下卷宗，走出公堂。陽光照在他的官袍上，把青色的料子染成了淺灰。他看著兒子著急的眼神，像看到了年輕時(shí)的自已——眼里藏不住事，心里擱不下不平。

“走吧。”他解下官印交給副手，“我去去就回?！?/p>

回到村口，張三和李四還在吵。周輔成往中間一站，官袍的下擺掃過地上的塵土，帶起幾粒草籽。人群立刻安靜下來，連王二嬸懷里的孫子都不鬧了，直勾勾地盯著那身官袍。

“張三媳婦，你家雞啥樣？”周輔成問，聲音不高，卻像塊石頭落進(jìn)水里，清清爽爽。

“紅冠子，白羽毛，左腿上有個(gè)小豁口！”張三媳婦說得斬釘截鐵，手比劃著豁口的大小，“上次被籬笆勾的，錯(cuò)不了！就像我家娃胳膊上的疤，一輩子都在！”

周輔成點(diǎn)點(diǎn)頭，又問李四：“你家雞籠里有這樣的雞？”

李四脖子一梗，喉結(jié)動(dòng)了動(dòng)：“沒有！我家雞都是黑羽毛，右腿還有點(diǎn)瘸！”他說著往雞籠挪了挪，像要把籠子護(hù)在身后。

“打開看看不就知道了。”周輔成的目光落在雞籠上，那目光像剛擦過的銅鏡，亮得能照見人心里的小九九。

李四猶豫了一下，手指在籠門上摳了摳，還是打開了籠門。里面果然有幾只雞，都是黑羽毛，縮在角落里啄米，看著挺老實(shí)。張三媳婦探頭一看，愣了愣，隨即喊道：“肯定是藏起來了！搜他家屋子！”

“你敢！”李四急了，要去推張三媳婦，胳膊剛抬起來就被周輔成按住了。

“別動(dòng)！”周敦頤突然喊了一聲，從人群里鉆出來，走到雞籠前。他的布鞋沾著泥，在地上留下小小的腳印，像串省略號(hào)。

他蹲下來，對(duì)著籠子里的雞看了半天，眼睛眨都不眨，像在數(shù)算術(shù)書上的數(shù)字。突然，他指著一只黑羽毛的雞說：“這是張三叔家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