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清鳶暗地皺眉。
遙想百年前胡人馬踏中原,血涂洛陽,又與誰講過道理?開啟不義戰(zhàn)的本是對方,與賊寇講仁義,無異于愚蠢。
不過此地沒有他說話的余地,楚清鳶忍住未語。
其后一個時辰,中書令、鴻臚寺卿、兵戶兩部尚書等大臣也受詔匆匆陸續(xù)進宮。
新年余留的喜慶,就這樣被北朝的一招無理手打得煙消云散。商討的人一多,心思便更繁雜了,大臣們分成兩派,鴻臚寺卿出于政治考量,支持皇帝的做法,不管有棗沒棗,先遣節(jié)去打一桿子,不管怎么說,都是逞我大國威儀的好機會。
中書令卻大皺其眉,不贊同輕易出使,以防北尉有詐。
兵部保持中立,而戶部尚書不用想都是支持和談的——無他,可以獲得進項了嘛。
“謝中丞年前清田后,倡議免去三吳的三年田稅,又借百姓種苗,如今京倉的糧儲半數(shù)都不剩了。加上修葺宮室、會試修建貢院、會試后開宮宴賞賜新科進士、報銷女學子盤纏……還有大司馬索要的軍費,青州的軍需……”戶部尚書直接給在場諸人算起了賬。
中書令看不上眼地皺眉,謝瀾安直接打斷:“戶部是給皇上管家的,不是哭窮的。我問尚書,假如北朝今年上貢,明年推辭收成不豐,以牛羊充數(shù),如之何?又假如明年上貢,后年突以奇兵擾邊,又如何?”
謝瀾安冷峭的目光轉(zhuǎn)向陳勍,“就為了不知底里的變數(shù),我們便要賠進一個公主嗎?”
“中丞原來是介意此事。”
戶部尚書自忖看透了謝瀾安的想法,她自己是個女子,一路來多為女子謀福利,涉及公主和親,自然要站出來攔阻一番,才好彰顯自己慈憫憐女,收買人心。
戶部尚書轉(zhuǎn)頭看向鴻臚寺卿,后者立即道:“這也簡單,偽朝信上并未點名求娶誰人,只要是皇親中尚未出嫁的貴女,都——”
“不行?!敝x瀾安說。
鴻臚寺卿一噎,見謝瀾安面容皙冷,知曉這是位難纏惹不起的主兒,囫圇著給自己找補:“其實……漢時有充宮女為和親公主舊事,郡主金尊玉貴,那不如選——”
“誰都不行。”
這四個字里隱含的專橫,直接打斷了和親這條路。
陳勍終于忍不住輕擰眉心,看著謝瀾安,委婉地說:“含靈,你莫要如此……迂腐。若能以一女換取兩國相安數(shù)載、百姓安居,朕相信那和親之人也會心甘情愿的?!?/p>
霎時之間,謝瀾安淡懨一笑,便連火氣也沒有了。
犧牲的不是他,他怎知別人心甘情愿?
啼妝寒葉下,愁眉塞月生。君王有勇意,何用王昭君!
用一個人換取天下人太平的便宜事,她歷經(jīng)一百年,也從未見過。
所有人的視線都投在謝瀾安身上,她卻垂眸說了句貌似不相干的話:“北朝有高人哪?!?/p>
楚清鳶心中陡地一動。
原來如此。早就聽說北尉的國師智謀非凡,尉朝在經(jīng)歷幾場大損失后,一定會研究謝瀾安這個人。連楚清鳶都清楚,謝瀾安心性高傲,又疼惜女子,之前她開創(chuàng)女子科考,被罵作無天無祖宗,尚未肯退讓一步。而今的“公主和親”,無異觸犯了她的底線,她是不可能同意的。
然而……胤奚身姿筆挺地立在宮階下,摩挲著刀柄沉思:站在皇帝的立場上,以區(qū)區(qū)一女換取北國來朝,大顯威名,何樂而不為?尉人賭便賭南朝臣強主弱,必會因這一封信產(chǎn)生分爭。
這是一場,針對大玄君臣設(shè)下的離間局。
“二哥不進宮嗎?”天光黯淡,謝晏冬在新枰齋的廊廡上,身披一領(lǐng)輕薄雪毳望著北邊,憂顰雙眉。
幾瓣冷梅被北風吹落到廊上,謝逸夏抱臂與妹妹一同望著皇宮方向,道:“議閣中有一個姓謝的是良輔,有兩個,便是逼迫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