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說北胡國庫空虛,”謝瀾安點指彈了彈信,
“信上又何以言歲歲朝貢?”
陳勍怔然。
“且若我朝已經(jīng)集結(jié)兵甲,
臨于邊界,
那北朝和談有情可諒。然眼下我朝尚無起兵計劃,
北朝卻趕來議和,
自暴弱處,陛下不覺得突??梢擅矗?/p>
“其三,陛下倘若已經(jīng)依信推斷出,北尉懼大玄在此時北伐,
那么便應(yīng)攻敵之懼,乘機北上才是,何以又迫不及待順敵國之意,與之和談?”
這短短三問,詰得陳勍啞口無言。
他也同時明白了,含靈不贊同議和。
陳勍不禁看了一旁的楚清鳶一眼。
可楚清鳶不知是沒領(lǐng)會皇帝的意思,還是辯不過謝瀾安,垂眼立在青龍獸鈕炭鼎旁,竟未接茬。
陳勍眉宇隱郁,只好自己道:“這……你一向想得深遠,所言自是不差的。只是……兩國商談嘛,彼有來言我有去語,不管最終成盟不成盟,總要派使臣去談一談,才探得出對方的底。”
謝瀾安撐開流暢而鋒利的眸尾,無端凜人肺腑:“遣誰去談,我嗎?”
“朕何至如此糊涂!”陳勍對她這冷淡模樣真是又愛又怕,神色真誠道,“假若尉人信上提出讓含靈為使,那便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欲害我朝的折沖之臣,朕自知曉。然信上言辭謙退,只字未提使臣人選,咱們只從鴻臚寺中選派一名使節(jié)便是了?!?/p>
謝瀾安忽然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談完又如何?尉人花言巧語,陛下便果真要將安城郡主嫁去和親?”
宗室女出嫁,自然還要與宗室的皇叔伯們商量行事。陳勍沒有一口說死,為難道:“朕知你與堂姊關(guān)系好……”
他還是沒明白這件事的險惡之處。
今日以前,謝瀾安覺得皇帝雖非天生睿智,尚算納諫少主,可此刻見他這粘連態(tài)度,隱隱的生出一股失望——他果真不知呵,前世太后倒臺,宗室內(nèi)斗,進京奪權(quán)的藩王里就有那會稽王陳稚應(yīng)。
都是陳姓血脈,誰心里沒點算盤,陳勍竟還想當然地有意嫁會稽王的寶貝女兒去和親?
“北尉此舉,意在分化?!?/p>
爐里的龍涎燒冷了,謝瀾安按捺著為數(shù)不多的耐心,直視皇帝的雙眼:“此信來前,我朝政務(wù)漸興,北朝局勢漸亂是其一;我朝上下一心同仇敵愾是其二。此信來后,北朝意欲以求娶公主,分化宗室和睦是其一,欲以利誘,使我朝文武官員產(chǎn)生分歧是其二,欲以和談后使我朝民心怠惰渙散,不再思圖收復(fù)中原是其三。
“其心懷毒,天地可誅。懇請陛下三思,勿墮胡人陷阱!”
含著朔氣的東風(fēng)撞響宮檐下的鐵馬,聲音脆薄而冰峭。胤奚站在高偉綿延的長階下,青衣隨風(fēng)而動,人卻靜峙如山。
他抬頭望著天邊灰蒙蒙的云層。
在吏部聞信后,胤奚立即趕回烏衣巷送謝瀾安進宮,身上的鸞君刀還沒來得及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