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山點頭,事無巨細地記下。玄白不記打,咦了一聲:“送師長絹綾不甚常見……主子——嗷!”
這一回敲在他頭上的力道沒留情,那扇骨是玉做的,能不疼么。允霜替同伴輕嘶一口涼氣,嘴角卻悄悄翹起。
幸好,主子對他們還和從前一個樣。
謝瀾安指了指那張口無遮攔的嘴,轉(zhuǎn)而告訴山伯:“不是送老師的,這條白綾,送去給五叔公。”
浮陵銅山是什么?
謝瀾安漆色的眸海泛起涼意,人人皆說南楚的浮陵茶最有名,卻沒人聽說過那里出過銅礦。她卻知道,五叔公年輕時曾任工部尚書,當時原氏的老家主原得一外任浮陵郡守,在當?shù)氐囊蛔缴习l(fā)現(xiàn)過銅石。
原得一貪,想要隱瞞朝廷,挖礦煉銅私鑄錢幣,很快想到了京中正為先皇主持修建行宮的謝辛夷。
二人本是總角的交情,原得一承諾,不用謝辛夷做什么,只要他幫忙找個掩人耳目的名目,銅幣鑄好后二人便可平分。
謝五收到密信,便假借浮陵山上產(chǎn)美石的名號,向當?shù)卣髡{(diào)了一批工匠去運石。歷時半年多時間,那條銅脈終于被挖通。
為了避免消息泄露,原得一早已安排好那些挖石匠的下場,一次“意外”的礦洞坍塌,便輕易葬送了百余條性命。
待那批五銖錢鑄妥,原得一自然不會明目張膽地將一箱箱緡錢抬到謝辛夷府上,他先用那些私錢,通過與北朝的茶馬互市換成黃金,之后在謝辛夷的生辰宴上,送去一尊等人高的佛像賀禮。
別處的佛像都是內(nèi)銅外鎏金,這座佛像卻不同,表面渡了一層銅,銅皮底下卻是實打?qū)嵉恼娼稹?/p>
只是外人看起來,原郡守就是給謝尚書送了一尊銅佛像而已,誰也不會懷疑到別的地方。
這場布局可謂天衣無縫,然而法網(wǎng)恢恢,疏而不漏,上一世謝辛夷的宅中起了場大火,火災(zāi)波及庫房,燒化了銅像一角,露出金色,引得家仆連連稱奇。
雖然五叔公很快將風(fēng)聲壓住,卻還是傳到了謝瀾安的耳朵里。
有他侵田的前科,謝瀾安心中警惕,便派當時還是親信的楚清鳶去暗中調(diào)查,順藤摸瓜,最終查出了這件驚天的隱密。
很久之后謝瀾安才醒悟,讓楚清鳶去查謝家的隱私,實是她犯下的一個大錯。
那時她聽了楚清鳶的匯報,心知私下鑄錢是死罪,何況里頭還添著百余條人命。她不會徇私,可投鼠忌器,擔(dān)心一個處理不當,會連累整個陳郡謝氏聲名掃地,所以一時未敢輕舉妄動,反復(fù)思量最好的應(yīng)對之策。
還沒等她想出萬全之策,便發(fā)生了楚清鳶參與宮變,揭露她身份的事。
過后回想,楚清鳶應(yīng)是暗中拿此事要挾五叔公,讓五叔公配合他在謝府行事。
而五叔公前世對她異常尖銳的打壓也有了解釋,無非是害怕她抖摟出他的秘辛,所以要先下手為強。
謝瀾安望著西邊天際燒紅的云霞,眸色冷峭又譏嘲??上О?,有些晚節(jié),不是想保就保得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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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氏非正支的族人皆不宅在烏衣巷,謝辛夷乘車回到孔子巷家中,越回想謝瀾安口中的“浮陵銅山”越是膽寒。
這樁近四十年前的舊事,被他和原家老祖死死爛在肚子里,除他二人,當年那些知情者明明全死在塌礦中了。
消息是怎么泄露的?
若說謝瀾安在詐他,她沒憑沒據(jù)的,不該精準地說出浮陵這個地方;
若說她當真曉得什么,自己守口如瓶,一只腳已邁入棺材的原家老祖,更不可能無緣無故地自掘墳?zāi)埂?/p>
謝辛夷頦下的雪須打著顫,后背被冷汗洇shi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