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千千萬萬重的事,國事,軍事,家事,心事,千鈞萬擔,全都壓在他一人肩頭,他才是那個有苦難言的人吶。
他不如中山君那么能說會道,他不說,她便以為他仍如從前那么強大,以為他是銅墻鐵壁,金湯城池,以為他至大至剛,堅不可摧。
到底是血肉之軀,誰就生出一副鋼筋鐵骨呢?
偏偏她不肯體諒,就那么與他僵著。
她想,不能這樣欺負他啊。
鼻尖酸酸的,抬手輕撫那人眉心,你瞧,他的眉心已不知在什么時候偷偷生出了細紋。
他的眉心蹙得多緊啊,她撫了總有好一會兒才算把那眉心將將撫平。
外頭黑壓壓的,一大早便下起了瀟瀟急雨,好在這客舍里殘燭搖曳,她偎在那人懷里,一點兒都覺不出冷來。
那人眼睫翕動,緩緩睜開了眸子。
他問,“阿磐,哭什么?”
她這才察覺自己眼角濕濕的。
是啊,哭什么呢?
在大人懷中安睡,她該歡歡喜喜的才對。
腦袋埋在那人胸口,幾不可察地輕嘆了一聲,“大人眉心,蹙得厲害?!?/p>
那人笑,“做夢罷了。”
阿磐緊緊抱那人,臉頰貼在那人敞開的胸膛里,聽著那人有力的心跳,“大人在為什么事生愁?我在夢里也聽見大人嘆息。”
那人輕撫著她的青絲,在那雨聲里默了許久,許久之后才道,“夢見四處找你,夢見你,死了?!?/p>
你瞧,他也仍舊被那十個月徹夜魘著,不能安枕。
聽了這樣的話,眼淚就在眸中團團打著轉兒,垂著眼簾,將眸里的一眶水遮住,然而那水卻似洪流一般,仍舊不爭氣地滾了下來。
“阿磐做得不好,一次次惹大人傷心,大人全都悶在心里,怎么從來都不肯責怪一聲啊?”
他該怪她,斥她,該好好地與她對峙一場,有什么便說什么,便斥什么,萬不該把什么都壓在心頭啊。
可那人攬著她,好一會兒才道,“我也總做不好,總不知該拿你怎么辦?!?/p>
是啊,正是因了都是彼此的唯一一人,正是因了誰都不知道該怎么辦,因此才一步步錯過了這么久,也彼此折磨了這么久。
抹了眼淚,可眼淚又冒了出來,兀自嘆了一聲,告訴那人她所看見的,“大人有白發(fā)了?!?/p>
那人笑嘆,“人總會老的。”
他愈是不以為意,她愈是心疼不已。
那芝蘭玉樹的人天生俊美無儔,是這世間獨一無二的好顏色,他竟肯說一個“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