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靜室籌謀（第2頁）

林疏玥眉頭微皺。她分明記得，上個月陪柳氏去錦繡閣，掌柜的還笑著說：“今年江南風調(diào)雨順，杭綢收成好，價錢比去年低了一成，夫人要不要多囤些？”當時柳氏只淡淡應了句“再說吧”，轉(zhuǎn)頭卻讓管事采買了五十匹，賬冊上赫然寫著“每匹五錢”。

再往下翻，一筆“西跨院添置家具，銀五十兩”的記錄映入眼簾。西跨院是林映雪的住處，去年才剛翻新過，桌椅都是新打的梨花木，怎么會突然又添置家具？就算添置，尋常的桌椅板凳，撐死了也花不了十兩銀子，五十兩簡直是天方夜譚。

林疏玥繼續(xù)往后翻，心一點點沉下去。賬目的漏洞像篩子上的孔，密密麻麻：買通草紙報了宣紙的價，給下人的粗布衣裳記成了錦緞，甚至連給城郊慈云寺的香火錢都多報了三成——母親手札記“每月供銀五兩”，新賬冊上卻寫著“七兩五錢”，理由是“佛祖保佑，需誠心供奉”。

她拿出算盤，噼里啪啦地算起來。算到最后，指尖停在“一千二百三十七兩”這個數(shù)字上——這是半年來被虛報的銀錢總數(shù)。母親在世時，尚書府月用從不過百兩，如今竟?jié)q到了兩百多兩，難怪庫房越來越空，連父親上個月想給書房添置個新書架，賬房都說“銀錢吃緊”。

“這些錢，都進了蘇氏和林映雪的口袋?！绷质璜h合上賬冊，聲音冷得像冰。她想起林映雪上個月戴的赤金鑲紅寶石的鐲子，想起蘇氏偷偷在城外買的田產(chǎn)，想起賬房管事陳忠每次見蘇氏時那諂媚的笑——陳忠是蘇氏的遠房表哥，母親在世時總說他“手腳不干凈”，果然沒看錯。

窗外的陽光漸漸西斜，落在賬冊上，將“陳忠”兩個字照得格外刺眼。林疏玥忽然想起前世被囚時，一個老仆偷偷塞給她的字條，上面寫著“蘇氏與陳忠往來密切，聚寶閣有暗賬”。那時她以為是胡話，如今想來，老仆定是知道些什么。

“聚寶閣……”她輕聲念著這三個字，指尖在案上輕輕敲擊。那是城南最大的珠寶鋪，老板是蘇氏的通鄉(xiāng)，據(jù)說兩人交情匪淺。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伴隨著銀鈴般的笑語，像碎玻璃劃在綢緞上，格外刺耳。

“姐姐在嗎？我讓了杏仁酥呢！”

是三妹林婉婷。這丫頭才十歲，卻早已學得蘇氏的精髓，說話時眼睛彎成月牙，眼底卻藏著算計。林疏玥記得去年生辰，父親送了她一只碧玉鐲，翠綠通透，是上好的料子。林婉婷見了眼熱，趁她午睡時偷偷拿去玩，結(jié)果不小心摔碎了，還跑到父親面前哭，說“姐姐不喜歡我，連碰一下她的東西都要罵我”。蘇氏當時雖假意斥責了林婉婷幾句，轉(zhuǎn)頭卻對父親說：“疏玥這孩子，還是太毛躁，得好好教教。”

林疏玥將賬冊推到硯臺后，用鎮(zhèn)紙壓?。骸斑M來吧?！?/p>

門簾被掀開，林婉婷穿著身粉綾羅裙，領口滾著圈白狐毛，那料子是上個月剛從江南運來的云錦，連她這個嫡女都沒有。她手里捧著個描金食盒，身后跟著的小丫鬟還提著個小炭爐，想來是怕點心涼了。

“姐姐嘗嘗？”林婉婷打開食盒，里面的杏仁酥碼得整齊，撒著亮晶晶的白糖，“這是我跟著張媽媽學讓的，娘說比鋪子買的還香呢?！彼f著，拿起一塊遞過來，手腕上的銀鐲子叮當作響——那鐲子的樣式，分明是上個月庫房里丟失的那只。

林疏玥側(cè)身避開，淡淡道：“剛喝過茶，怕是膩著了。”

林婉婷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的笑容淡了些，隨即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眼睛滴溜溜一轉(zhuǎn)，落在硯臺后的賬冊上：“姐姐在看賬呀？是在學管家嗎？娘說管家可難了，要記好多數(shù)字呢，姐姐真厲害?！彼f著，伸手就要去翻賬冊，“我也看看好不好？”

“不必了?！绷质璜h不動聲色地擋住她的手，“不過是些舊賬，沒什么好看的。三妹要是沒事，就先回去吧，我還要歇息?！?/p>

林婉婷撇撇嘴，老大不樂意地收回手，轉(zhuǎn)身往外走。走到門口時，她忽然回頭，臉上帶著天真的笑，說出的話卻像淬了冰：“對了姐姐，剛才聽娘說，你把靖王殿下的步搖還回去了？娘說靖王殿下可生氣了，說姐姐不識抬舉呢?！?/p>

說完，她不等林疏玥回應，就像只偷了腥的小貓，蹦蹦跳跳地跑了，銀鈴般的笑聲在走廊里回蕩，撞得梁上的灰塵簌簌往下掉。

林疏玥望著她的背影，指尖漸漸攥緊。蘇氏倒是會教女兒，才十歲就懂得搬弄是非。她低頭看向案上的杏仁酥，白糖在日光下泛著冷光，像極了前世那杯毒酒上的浮沫。

春桃這時擦著臉進來，見她盯著杏仁酥發(fā)呆，好奇地問：“小姐怎么不吃？三小姐的手藝看著還不錯呢。”

林疏玥拿起一塊杏仁酥，放在鼻尖輕嗅。甜香里，竟藏著一絲極淡的杏仁苦味——是苦杏仁，少量入藥，多了便是劇毒。她不動聲色地將點心放回盒中：“把這些收起來吧，留著給蘇夫人‘嘗嘗’。”

春桃雖不解，還是依言將食盒蓋好。林疏玥走到窗邊，望著天邊漸漸沉下去的日頭。晚霞染紅了半邊天，像極了母親臨終時咳出的血。

她知道，這場較量才剛剛開始。蘇氏母女欠她的，欠沈家的，她會一點一點，連本帶利地討回來。窗外的石榴樹在晚風中輕輕搖曳，葉片的影子投在地上，像一張正在慢慢收緊的網(w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