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第2頁）

終于在陳熙南第六次舉起那張ct片的時候，段立軒實在忍不住了。掐了把他臉頰，心疼地逗罵：“瞅你內(nèi)倆眼眶子吧，像他媽被人打了。”

“我沒事，就是沒睡好?！?/p>

陳熙南放下片子，但眼神沒有移開。抓住段立軒的手，揣到xiong口摸著。覺得手感有點粗，又從包里摸出護手霜。

段立軒嫌那玩意不干爽，使勁抽回來：“你要覺得三院不行，咱就往上級轉(zhuǎn)。再不請別家的教授，專門研究胰腺的…”

“不用了，二哥。”陳熙南單手把玩著那管護手霜。拿管尖戳戳眉毛，又戳戳鼻翼。直到把整張臉都戳得通紅，這才接著說道：“診斷沒問題，很典型的胰腺癌局部晚期。你看這個病變部位，大得像個棗兒。包繞腹腔肝動脈、腸系膜上動脈。客觀來看，沒有手術(shù)機會了?！?/p>

“人專家說還有?！倍瘟④幾プ∷聊樀氖滞螅疵驼抑Ｍ?，“一般化療后瘤都能小。我百度了，好的都能小20呢。咱爸這個還不算太大，再小一點點兒，就能噶。”

“那是他安慰你的話。就算能小到手術(shù)臨界點，風(fēng)險也非常大?！标愇跄鲜岸奁鹦∽腊迳系馁Y料，仔細地放進塑料袋，“不提轉(zhuǎn)化治療后，會產(chǎn)生的一系列病理生理變化。這個腫瘤本身，也已經(jīng)累及了大動脈。要手術(shù)，需要進行動脈鞘剝除，再聯(lián)合動脈切除重建。就算躲得過術(shù)后大出血，也鐵定躲不過復(fù)發(fā)?！?/p>

段立軒看看他手里的資料，又看看他。拿不準他的真實想法，只能小心翼翼地問：“那你的意思是，咱不遭手術(shù)這罪了？”

陳熙南沒回答?？可弦握?，緩緩閉上眼。緊咬著牙，鬢角上方的皮膚跟著一跳一跳。

段立軒自覺說錯了話，小鵪鶉一樣縮回自己的座椅。

“爸知道自己的情況嗎？”

“瞞不住。老頭心明鏡兒似的。你自己爹啥樣不知道？該吃吃該喝喝，啥也不往心里擱。就是不讓測血糖，說像夾板兒刑。到點兒就躲男廁所，給護士急得直轉(zhuǎn)磨磨兒?！?/p>

陳熙南笑了下。淺淺的，有氣無力的微笑。剛翹起一點的嘴角，又極快地撇下去。他手指從眼鏡下穿過，擋住了蜿蜒而出的眼淚。

“還是讓爸自己定吧。一會兒我問問他?！?/p>

“一會兒都半夜了，老兩口都睡了。明兒再說吧，今兒先帶你去個地方?！?/p>

陳熙南沒問去哪兒。只是摘了眼鏡，倒在段立軒的肩膀上假寐。

段立軒跟他棲著腦袋。摸摸他的下頜角，又摸摸他的落尾眉。最后摸到他的冰涼的手，和他十指交扣。

等到了溪原南站，段立軒直接開往河岸公園。車燈前聚著兩大團黃霧，分不清是夜雨還是塵土。

他把車停到大橋下，從后備箱掏出雨傘和手電。陳熙南下了車，佝僂著鉆進他傘下。

黑夜把周圍的一切都放大了。

遠處的路燈倒映在河面，像兩排陰冷的尖牙。道旁的薔薇花，在雨里蔫頭耷腦地開。簌簌落落，嗚嗚咽咽。

但陳熙南感受不到。夜晚的寒冷，空氣中的土腥，雨打傘面的沙沙聲。他統(tǒng)統(tǒng)感受不到。因為他的腦子，早已被攥進一聲聲可怕的尖叫。

他的爸爸就要死了。可能是下個雨天，可能是下個雪天。

他的爸爸就要死了。像那些癌癥患者一樣，躺在病床上抽搐、shenyin、哀嚎、翻白眼。被折磨得思維混亂、瘦得像幾根黃膠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