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第1頁）

沿途的薔薇，在春日的狂風(fēng)里顫搖。像一面面漲紅的臉，順著坡子一路尖叫。陳熙南的專位上，撂著沒電的手機(jī)。滾燙漆黑，如同一方小小的墓碑。

風(fēng)雨同舟-88

陳熙南僅用一天，就處理干凈了巴黎所有事務(wù)。在接到通知后的第三十六個小時(shí)，他出現(xiàn)在東城機(jī)場的廊橋。

不記得是怎么回來的，整個人云里霧里。渾身像是被水泡透，沉得寸步難行。腳下的大理石不再堅(jiān)實(shí)，而是像一片冰冷的泥潭。他看著那些匆忙的人，拎著行李箱疾走而過。一個個地掠過自己，帶起炫耀般的風(fēng)。

人們炫耀自己有事可忙活，有人要應(yīng)酬，有地方得到場──人們炫耀自己被在乎。

曾經(jīng)，陳熙南也有可以炫耀的歸宿。但如今，他的歸宿已然變得殘缺。

可這正是幸福的代價(jià)。佛說八苦，其一就是愛別離。以愛為條件的別離。

如果他的父親是個混蛋，他又怎會如此憂傷？正因?yàn)樗惺郎献詈玫母赣H，他便該承受這些。

孤魂野鬼似的飄出去，一眼就看見了段立軒。

站在外匯柜臺前面，穿了件青花瓷的盤扣衫。戴著圓片的茶晶墨鏡，氣宇軒昂地背著手。

只一個照面，他那顆彷徨無依的心，又生出了點(diǎn)面對現(xiàn)實(shí)的勇氣。

剛要抬手招呼，段立軒氣勢洶洶地大步上前。一把搶過行李箱，照著他胳膊一個逼兜：“你他媽爬出來的？！我等你一個來點(diǎn)兒，天都要黑了！”

陳熙南為自己蹲了15分鐘廁所、看了10分鐘景色、系了3分鐘鞋帶、以及在行李轉(zhuǎn)盤那兒發(fā)呆，和自己的箱子聯(lián)合演唱半小時(shí)《錯過的愛》…等一系列行為感到心虛。

“…抱歉。行李出來得晚?！?/p>

“走走走，趕緊的。我今兒沒開車，省著大晚上跑高速。七點(diǎn)半的動車，這都六點(diǎn)五十了?！倍瘟④幾笫掷欣钕?，右手扯著陳樂樂。一個比一個沉，給他累得像老馬拉車，話都連不上個兒，“一天到晚粘了咕嘰的，我他媽真服了你了。要趕不及，咱倆今兒都得睡馬路牙子！”

“我想跟二哥睡馬路牙子?！?/p>

“別扯沒用的了，快走幾步！”段立軒回過頭，拿膝蓋踢著他屁股，“你回來沒跟爸媽說啊？我中午說來接你，他倆都嚇一跳。”

“還是當(dāng)面說罷，我不想隔著電話問。媽現(xiàn)在住醫(yī)院呢嗎？”

“住咱家。俺倆現(xiàn)在替換班兒，一人一宿。還有那幾個癟犢子，輪流過來看著。爸好得很，能自理、嘴也壯。你瞅見就知道了，老頭沒遭罪，看著都不像得病人。”

陳熙南不說話了，段立軒也不再說。扯著他的手，呼哧帶喘地往外跑。幸好站外人少，沒等兩分鐘就排上了出租。等到了火車站，倆人一個買零食一個取票，大包小包地往站臺沖刺。沒等坐穩(wěn)當(dāng)，車已經(jīng)緩緩開動。

整個商務(wù)車廂就他倆，寧靜得像一截魚缸。列車行進(jìn)的嗡嗡聲是水泵，紙頁的嘩啦聲是水波。向來說個沒完的倆人，今天異常地沉默。

陳熙南咬著酸奶吸管，一頁一頁地翻病歷。奶凍子似的一張臉，一點(diǎn)表情也沒。舉起片子來回看，好像要用眼神殺死瘤子。

段立軒看著車載平板，時(shí)不時(shí)偷瞟他一眼。來來回回坐不穩(wěn)當(dāng)，怕陳樂樂想不開?？刹∫呀?jīng)來了。想不想得開，也注定躲不開。

終于在陳熙南第六次舉起那張ct片的時(shí)候，段立軒實(shí)在忍不住了。掐了把他臉頰，心疼地逗罵：“瞅你內(nèi)倆眼眶子吧，像他媽被人打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