揚州城的黎明,是被一陣壓抑不住的,山呼海嘯般的驚嘩聲,強行撕開的。
一夜的血雨腥風(fēng),被錦衣衛(wèi)的鐵血手段,完美地掩蓋在了高墻大院之內(nèi)。
尋常百姓一覺醒來,只覺得今日的揚州,安靜得有些詭異。
直到他們走出家門,匯入人流,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牽引著涌向城中最寬闊的府前街。
然后,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失魂落魄,呆立當(dāng)場。
府前街,被清空了。
街道的正中央,一座由無數(shù)金錠、銀錠堆砌而成的“小山”,在初升的朝陽下,閃爍著冰冷而又刺眼的光芒。
金山的周圍,是一箱箱被打開的珠寶玉器,瑪瑙翡翠,東珠夜明,那些只在傳說中聽過的奇珍異寶,此刻就像是路邊的碎石,被隨意地傾倒在地,鋪滿了整條長街。
這足以讓任何人都為之瘋狂的財富,此刻卻無人敢上前一步。
因為,在這座金山的更外圍,豎起了一面面臨時搭建的巨大木板墻。
墻上,密密麻麻地,貼滿了從那些鹽商巨賈的密室中抄出的,一卷卷泛黃的契約,與一本本黑漆封面的賬冊。
“揚州府李家村,李二牛,欠高利貸三兩,利滾利至三十兩,全家五口,賣身為奴……”
“蘇州府綢緞商王德發(fā),借貸一千兩,以三代祖產(chǎn)抵押,一朝破產(chǎn),全家投河……”
“城南張屠戶之女,年方十五,被錢萬里強擄,三日后,尸浮護城河……”
一個個觸目驚心的名字。
一樁樁血淚斑斑的罪行。
一張張沾著血污指印的賣身契。
這些冰冷的文字,與那座用民脂民膏堆砌而成的金山,形成了一種最殘酷,也最直觀的對比。
人群死寂。
死寂之后,是壓抑不住的,從喉嚨深處發(fā)出的,野獸般的嗚咽。
一個衣衫襤褸的老者,顫顫巍巍地擠到最前面,當(dāng)他看清其中一張地契上的名字時,渾身一軟,嚎啕大哭。
“我的田!我的田??!狗官!鹽商!還我的田!”
他的哭聲,像是一枚投入火藥桶的火星。
“我的女兒!錢萬里!你還我女兒的命來!”
“殺千刀的畜生!我的家,就是被你們這群畜生給毀了的!”
憤怒、悲慟、壓抑了數(shù)十年,甚至數(shù)代的怨氣,在這一刻,被徹底點燃,匯成了一股足以焚天的洪流。
數(shù)千,乃至上萬的百姓,跪倒在地,對著那座金山,對著那些罪證,放聲痛哭,破口大罵。
他們罵的,是鹽商。
他們拜的,是遠在京城的,那位素未謀面的天子。
沈卓,就站在不遠處的茶樓二樓,臨窗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