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房東屋,是爺爺葉鴻儒的書房兼臥室。曾經(jīng)頂?shù)教旎ò宓臅埽缃窨樟舜蟀?,只有零星幾本毛選和工具書還立著,透著一股難言的凄涼??諝庵袕浡乃幬逗团f書紙張?zhí)赜械臍庀ⅰ?/p>
葉鴻儒靠在窗邊的舊藤椅上,身上蓋著一條薄毯。他身形清瘦,臉上的皺紋如通刀刻,記錄著歲月的風霜和近來的憂患。那雙曾經(jīng)銳利如鷹的眼睛,此刻雖然因為病痛略顯渾濁,卻依然沉淀著洞悉世事的睿智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慮。他手里捏著一封沒有署名的信,信紙的邊緣已經(jīng)被他無意識地揉搓得有些發(fā)皺。
清韻端著一碗溫熱的湯藥進來,看到爺爺凝重的神色,腳步不由得放輕了?!盃敔?,藥熬好了?!?/p>
葉鴻儒抬起頭,看到孫女,眼中的凝重稍稍化開些許,但隨即又被更深沉的憂慮覆蓋?!胺拍莾喊桑崈??!彼穆曇粲行┥硢?,帶著咳嗽后的余音。
清韻將藥碗放在一旁的小幾上,注意到爺爺手里的信?!盃敔?,是…有什么事嗎?”她輕聲問,心里那根弦繃得更緊了。
葉鴻儒沒有立刻回答,目光再次落在那封信上,仿佛要穿透薄薄的紙張。半晌,他長長地、沉重地嘆了口氣,那嘆息聲像一塊巨石投入死寂的潭水,在書房里激起沉重的回響。
“韻兒,去把你奶奶也請來?!彼穆曇舨桓?,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清韻的心猛地一沉。爺爺很少這樣鄭重其事。她應(yīng)了一聲,快步出去將坐在外間心神不寧的奶奶扶了進來。葉奶奶看到老伴兒的神情,臉色也白了白,緊緊抓住了清韻的手。
書房的門被清韻輕輕關(guān)上,隔絕了外面的一切。屋內(nèi)的光線有些昏暗,更添了幾分壓抑。
葉鴻儒示意她們坐下,自已則挺直了腰背,努力維持著葉家當家人的尊嚴。他揚了揚手中的信,聲音低沉而清晰:“老周…托人輾轉(zhuǎn)送來的信?!?/p>
老周?清韻腦中閃過一個模糊的印象,似乎是爺爺早年的一位故交,聽說后來在南方部隊里職位不低。
“信里說,”葉鴻儒的語速不快,每一個字都像砸在祖孫倆的心上,“外面…風頭越來越不對了。有些人,像聞著腥味的鬣狗,盯著我們?nèi)~家這塊‘肥肉’很久了?!彼猿暗爻读顺蹲旖牵拔覀冞@院子,我這點微薄的積蓄,還有…我頭上這頂‘紅色資本家’的帽子,都成了他們的目標?!?/p>
葉奶奶倒吸一口涼氣,手攥得更緊了,指甲幾乎掐進清韻的手背。清韻則感到一股寒氣從腳底直沖頭頂。王嬸那雙窺探的眼睛,街道上越來越頻繁的“學習會”通知,鄰居們有意無意的疏遠…所有的跡象都指向這個殘酷的現(xiàn)實。
“他們…他們想怎么樣?”葉奶奶的聲音帶著顫音。
“還能怎么樣?”葉鴻儒的眼神陡然銳利起來,帶著一絲悲憤,“先是各種名目的‘思想學習’,接著可能就是‘清理階級隊伍’,逼我們騰房,查抄‘不法所得’,甚至…”他頓了頓,沒有說出更可怕的字眼,但沉重的語氣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袄现茉谛爬锾嵝?,有人已經(jīng)在暗中搜集材料,要把我們打成‘潛伏的階級敵人’,連你父親…振邦的烈士身份,在某些人嘴里,都成了需要‘重新審視’的東西!”
“振邦他…”葉奶奶的眼淚瞬間涌了出來,那是她唯一的兒子,為國捐軀的英雄啊!
清韻的心像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痛得無法呼吸。父親是她心中最圣潔的豐碑,如今竟也成了別人攻訐的借口?憤怒和屈辱瞬間淹沒了她,身l微微發(fā)抖。
葉鴻儒看著老淚縱橫的老伴和臉色蒼白、緊咬下唇的孫女,眼中充記了痛楚,但更多的是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他深吸一口氣,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