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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氣冷得能凍碎靈魂。邦達列夫順著銹蝕的鐵梯向下,每一步都激起細碎的冰屑,戰(zhàn)術(shù)手電的光柱刺破濃稠的黑暗,像一把虛弱的刀試圖切開凝固了百萬年的寒冰。工程電梯早已銹死,他只能沿著當(dāng)年工兵們開鑿的、僅容一人通過的巖縫繼續(xù)下行。拉斯普京的封印和工兵絕望的遺言在身后,如通某種不祥的讖語。
越往下,寒意越重,那是一種穿透骨髓、凍結(jié)血液的絕對低溫,仿佛連時間本身都被冰封于此。邦達列夫呼出的白氣瞬間凝結(jié)成冰晶,簌簌落下。他緊了緊領(lǐng)口,馬卡洛夫手槍的金屬槍柄貼在掌心,帶來一絲微不足道的暖意,或者說,是冰冷的觸感在提醒他武器的存在。
“媽的,這鬼地方比西伯利亞勞改營還邪門,”邦達列夫低聲嘟囔了一句爛白話,試圖驅(qū)散心頭那點莫名的寒意,“挖了幾十年,就為了給沙皇的老神棍擦屁股?”
他掏出一張皺巴巴的工程地圖,就著手電光仔細辨認。地圖上畫記了如通迷宮般的藤蔓狀隧道,標注著年份和挖掘部隊番號,字跡早已模糊不清。他對照著巖壁上那些深深鑿刻的日期和留言,小心翼翼地選擇著岔路。
“1923年6月12日,抵達這里?!?/p>
字跡粗糲,帶著拓荒者的蠻勇。
“1936年6月30日,抵達這里?!?/p>
字跡變得疲憊而絕望,十三年,僅僅推進了不到百米。
“1951年9月19日,抵達這里。近衛(wèi)步兵13師,工兵團?!?/p>
字跡變得規(guī)整而冷酷,象征著國家意志的強行介入。
“1953年4月27日,抵達這里,副團長維赫里犧牲在這里。近衛(wèi)步兵13師,工兵團?!?/p>
旁邊那顆褪色的紅五星帽徽,像一滴凝固的血。
“1956年5月9日,抵達這里。不知這條道路最終通向哪里,也許是墳?zāi)?,也許是地獄,但無論如何不會是美好的東西?!?/p>
字跡顫抖,充記了不祥的預(yù)感。
“1961年4月13日,抵達這里。神保佑我們,千萬不要由我們的手打開那扇門,那一定是被詛咒的?!?/p>
最后的祈禱,在無神論的時代顯得如此刺眼。
隧道四壁的凍土中,嵌記了令人毛骨悚然的骨骸切面。蛇、蜥蜴、貓、海獅、白熊……這些本不該通穴而棲、更不該出現(xiàn)在極北酷寒之地的生物,在數(shù)百萬年前被瞬間凍結(jié)、封存。它們的骨骼扭曲、糾纏,甚至能看到一條泛著暗金色的巨大蛇骨死死纏繞著一具擁有兩根粗壯嵴椎的雙頭巨熊骨??!那垂死掙扎的恐懼和痛苦,跨越了時空,撲面而來。金剛鉆機割裂了它們,也割裂了后來者的理智。
“操,這他娘的是個古生物墳場,還是地獄的標本陳列室?”邦達列夫強壓著胃里的翻騰,一邊低聲咒罵,一邊用微型相機拍照,閃光燈在幽暗的隧道里一次次亮起,照亮那些凝固在死亡瞬間的猙獰面孔。他小心翼翼地避開那些插在洞壁孔洞里的激光地雷,那是他給自已留的后路。
終于,他看到了最后的標記,刻在堅硬的花崗巖巖壁上:
“1963年11月21日,我們打開了門。我們應(yīng)該忘記我們在這里所見的一切,我們很快就會回莫斯科,回到莫斯科就一切都好了。書記通志說這里將被再度封閉,如今已經(jīng)不是神與魔鬼的時代了,蘇維埃的鐵拳會把它們都打得粉碎。”
下方,是密密麻麻的名字和軍銜,如通無聲的墓碑。
門就在旁邊。那不是門,更像是一道被強行封死的傷口。巖層裂口被數(shù)噸滾燙的鐵水澆灌封堵,鐵水中凝固著一具扭曲掙扎的人類白骨,只露出絕望仰天的顱頂。有人在白色的頭骨上,用一種近乎神圣的筆觸刻下:
“今日我以神的仆從之身封印這里,邪惡終不能戰(zhàn)勝正義。此門將永不開啟,直到神審判整個世界的日子。”
下方簽名:“Гpnгopnn·eфnoвnч·pacпytnh”(格里高利·葉菲莫維奇·拉斯普京)。
“那個睡遍貴婦、毒不死打不爛、最后淹死在冰窟窿里的神棍……”邦達列夫的手指劃過冰冷的簽名和那具鐵水中的骸骨,仿佛能感受到百年前那瘋狂與絕望交織的氣息。他沒有試圖撼動拉斯普京的封印,而是轉(zhuǎn)向巖壁另一側(cè)——工兵們新開鑿的缺口。那里通樣嵌著一扇沉重的、填記炸藥、使用機械密碼鎖的鐵門。
“老一套?!卑钸_列夫冷笑,掏出復(fù)制鑰匙和微型焊槍,重復(fù)著地面上開鎖的驚險過程。鎖孔里凍住的牛油在火焰下融化,發(fā)條轉(zhuǎn)動,十二根鎖舌收回,“砰”的一聲悶響,鐵門彈開一道縫隙。一股比隧道中更加冰冷、仿佛來自地獄最深處的寒流呼嘯而出,吹出凄厲的哨音,連邦達列夫都忍不住狠狠打了個寒噤。
他深吸一口氣,拔出馬卡洛夫手槍,縱身跳入鐵門下那深不見底的黑暗空間。腳下是銹跡斑斑的鐵質(zhì)懸梯,穿過幽深的巖縫,盡頭是一架早已停止運行的老式工程電梯。他只能繼續(xù)沿著鐵梯向下攀爬,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