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大坤臉色越發(fā)難看,忽此時一只手從座后按住他臂膀,攔住湯大坤起身請罪的動作,上前一步,從半暗的燈影中走到明光里,向赫連朵河一揖到底。
此人卻是一身綸巾文袍打扮,名左晟,職階為行軍參軍。
他原本在紇豆陵和帳下謀事,紇豆陵和伏誅后,這人憑一口三寸不爛之舌,非但未受牽連,反而轉(zhuǎn)投了大行臺麾下。
左晟為他上峰解圍道:“放目整個大尉,又有誰人比得過大行臺虎膽雄威呢?湯將軍用兵謹(jǐn)慎不錯,只是那姓胤的玄人,倒也有點本領(lǐng),當(dāng)日若直接攻城,恐怕民心動蕩,隨叛軍一道散走的百姓會更多。
“慕容將軍難道不察,他一來,原本只知硬碰硬的六鎮(zhèn)兵,忽然像八尺莽漢長出了腦子,比從前更加滑不留手。下官特意派諜子打探這名字,卻聽說南朝首屆科舉的狀元……也是姓胤?!?/p>
他轉(zhuǎn)向首座,不敢直視那只威凜的獨眼,垂目小心翼翼道:“他們會否是同一人……”
大帳的氣氛冷寂了幾分,唯聞炭火畢剝。
赫連朵河忽而笑出一聲,將盞底殘酒潑入炭鼎,在那火苗高躥中,命親兵再斟滿。
這坐在豹皮座墊上的五旬貴胄,大馬金刀地向前傾身,道:“世上哪有那么多文武全才?一介籍籍無名黃口兒,摸過幾年刀,上過幾回沙場?縱是謝老二親來,本臺怕他否?爾等給我飲飽吃足,最遲一個月,本臺要懸起萬顆人頭班師回朝!”
帳中主將響應(yīng)如雷。
不止他們酒足肉飽,便是各營中的士兵,也得益于完善的后勤線,得到犒勞。三更過后,雪下得更密,營地喧聲漸平,除了巡夜的值兵外,幾個大營各自換崗休歇。
黎明,正是天地至靜,渾如鴻蒙初分的時刻,驀然,數(shù)道急弦聲劃破暗夜。
駐扎在最西邊的右先鋒營,瞭望臺上的掛燈被雪粒打得搖晃,執(zhí)戟守兵陡然大睜雙眼,但還未來得及開口,咽喉便被一箭洞穿。
小兵喉間發(fā)出喀喀的聲音,隨著血流倒栽了下去。掉落的鐵戟驚動樓下巡兵,繼而,整個大營急吹號角:“敵襲!敵襲!”
“——報右將軍,南北轅門皆有敵兵,南門輕騎撞陣直攻,北門似沖我營中糧草而來!”
大營主帳一把掀開,一股宿夜的殘余酒氣隨之透出。
慕容克寢時甲不離身,此刻一邊急扣臂縛,一邊點兵,布著血絲的眼珠滿是恨切:“不在山溝里縮著□□,找死不等天亮!好啊,本將軍成全他們!”
他立點五千精騎,哪怕墨雪彌漫,六鎮(zhèn)兵的雜色服也十分好認(rèn)。慕容克分一千騎配五百神箭手,南面阻擊高賊,放箭專作纏擾,自領(lǐng)余下三千精騎,猛沖向北。
“替本將溫好美酒,天明之前,必挫敵銳!”
他要先殺掉那個故弄玄虛的胤鸞君,將人頭擲到湯大坤面前,為大行臺立下頭功。
然當(dāng)他的部隊將及北門時,那些看似分散的游兵,忽而聚攏成陣。
隨著一道道激厲馬哨聲,不知被隱在何處的戰(zhàn)馬從對面的山崗冒雪奔來。
對方平地躍上馬背,氣沖斗牛,兩軍相接,頃刻戰(zhàn)作一團。
不對……一道漆黑的寒刃當(dāng)前破開前陣,掠過慕容克眼前,刀后露出一張卷髯絡(luò)腮面目,不是高世軍又是何人?
發(fā)覺中計的慕容克心下一沉,再欲改令,已來不及,六鎮(zhèn)軍沒了暗箭絆馬干擾,鑿陣最是勇不可當(dāng)。
另一邊,胤奚率兵游擊迎戰(zhàn),如魚得水。
丑時三刻,兩門盡潰。
慕容克肩頭挨了高世軍一刀,目眥欲裂,帳下剩余兵馬適時來援。誰知胤奚事前已伏后手,他們才馳出北門,伏在溝中雪落滿頭的紀(jì)小辭與池得寶,帶領(lǐng)人手精準(zhǔn)地伏擊敵人,絆馬斬首無計。
兩方緊密配合,按胤奚之前的部署,連戰(zhàn)連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