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香引
蘇硯在城西藥鋪?zhàn)ネ晁?,正往回走,就撞見個(gè)渾身是血的身影倒在巷口。她心尖猛地一跳,扔下竹簍就要跑,卻在看清那人側(cè)臉時(shí)僵住——月白錦袍染血,眉眼卻生得極熟,正是她在破廟救過的趙千戶。
“趙坤?”
蘇硯蹲下身,指尖剛碰到他手腕,就被攥住。趙坤睜眼時(shí),眼底翻涌著狠戾,卻在看清是她后猛地松勁,肋下的血浸透了她的粗布裙角。
“野、野郎中……”他氣若游絲,卻偏要咬著牙笑,“你這藥簍,倒像我……咳……”
蘇硯沒工夫聽他矯情,摸出銀針往他穴位上扎,又從藥簍翻出止血散。她邊處理傷口邊罵:“姓趙的,你是嫌自已死得不夠快?上次在破廟還沒被霍凜的人砍夠?”
趙坤盯著她發(fā)頂,看那束得歪扭的“假小子”發(fā)髻,喉間突然涌上腥甜。他想起蘆葦蕩里的碎簪,想起自已要?dú)У袅滞淼臎Q意,卻在這野郎中的藥香里,嘗到了比血更燙的滋味——這是他第一次在絕境里,不是想著報(bào)復(fù),而是貪戀眼前人的溫度。
“蘇硯……”他輕聲喚,指尖碰了碰她沾著藥粉的袖口,“你說,人要是沒了過去……”
話沒說完,蘇硯猛地抬頭,銀針差點(diǎn)扎歪:“你瘋了?”她以為他又要提錦衣衛(wèi)的腌臢事,卻在對(duì)上他發(fā)紅的眼時(shí),聽見自已心跳亂了節(jié)奏——這眼神太像她在山神廟見過的孤狼,受傷了,卻偏要把血咽下去。
趙坤沒再問,任由她把自已拖回破廟。夜里,蘇硯守著他煎藥,火光映著他慘白的臉,她突然想起他白天攥著自已手腕的力道,想起他喉間那聲破碎的“蘇硯”。
“這姓趙的,到底藏著多少事?”
她舀藥的手一抖,藥汁濺在炭盆里,騰起縷白煙,像極了趙坤心里那些見不得光的褶皺——而她這野醫(yī),偏要把這些褶皺燙平,哪怕被燙得記手是泡。
窗外,蘆葦蕩的風(fēng)卷著夜色涌進(jìn)來,把藥香吹得很遠(yuǎn)。趙坤在夢(mèng)里呢喃,說的卻是“阿晚,別離開”,蘇硯攥緊拳頭,把熬好的藥往他嘴邊灌:“矯情公子,你給我記住,我蘇硯治的是傷,不是瘋!”
可她不知道,趙坤在藥香里醒過一回,看見她守在炭盆邊打盹,發(fā)簪松了,露出半片白皙的頸。他想伸手替她綰發(fā),卻在指尖要碰到時(shí)猛地縮回——他想起蘆葦蕩里的碎簪,想起自已要?dú)У舻摹斑^去”,突然明白,有些藥能毀記憶,卻治不了他心里的毒。
這毒叫蘇硯,是野醫(yī)的藥香,是她罵罵咧咧的樣子,是他明知不該碰,卻偏要往下沉的命。
天快亮?xí)r,霍凜的追兵摸到了破廟。蘇硯被趙坤拽著從后窗翻出,她才驚覺這矯情公子傷成這樣,竟還能跑得比兔子快。蘆葦蕩的風(fēng)割著臉,趙坤護(hù)著她往深處躲,肋下的血又滲出來,染得她粗布裙透了色。
“你瘋了!”蘇硯壓低聲音罵,卻在他把自已按進(jìn)蘆葦叢時(shí),聽見他貼在耳邊說:“蘇硯,別讓我毀了你?!?/p>
她不懂這話的意思,卻在霍凜的人走遠(yuǎn)后,看見趙坤望著蘆葦蕩出神,眼里的狠戾混著她看不懂的溫柔——像碎瓷片拼的月亮,扎人,卻又亮得晃眼。
后來蘇硯才知道,趙坤說的“毀”,不是毀她的命,是毀他自已織的網(wǎng)??赡菚r(shí)的野醫(yī),只顧著給趙千戶的傷口換藥,沒看見他藏在月光里的眼神,藏著比蘆葦蕩更深的、要將她溺斃的溫柔。
而趙坤,在蘆葦叢里護(hù)著蘇硯時(shí),終于承認(rèn)自已輸?shù)脧氐住獨(dú)У袅滞淼倪^去,卻在這野郎中的藥香里,甘愿把自已的過去燒成灰,換她眼里能照見自已的光。
這夜的蘆葦蕩,藏著兩個(gè)各懷秘密的人。一個(gè)野醫(yī),一個(gè)矯情公子,在命運(yùn)的暗河底,要把彼此的傷疤,熬成治心的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