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磐在這一刻百味雜陳,這是一個萬分絕望的母親。
司馬敦的背主意味著趙媼多年以來的悉心培育宣告失敗,好在他懸崖勒馬。
雖不知道勒馬的成效是什么,也不知道將來會怎樣,這樣的事還會不會再有,只是,這兜頭的絕望排山倒海般的朝著這絕望的母親襲來。
這絕望的母親肝心若裂,捶著心口幾度喘不過氣來,“兒大了,留不住了啊,老早了,老早了,去年夏在東壁的時候,我就看出幾分不對勁來,那個宜公主成日地來廊下見那孽子,大的在樓上和大公子混個臉熟,小的就在樓下膩著司馬敦那是什么人家啊,人家是宮里金尊玉貴養(yǎng)大的,吃的是山珍海味,穿的是綾羅綢緞,宮里出來的人,怎么就能看走眼,看上一個閭閻出身的小子呢?到底是小門小戶的,沒見過世面,怎么就著了她的道啊”
越說越悲不自抑,“他是個好孩子,一向聽話,做母親的說什么他就聽什么,我敲打他,只當(dāng)他聽進(jìn)去了,記到心里去了,哪知道他能陷這么深,那個趙國的女人給他灌了什么迷魂藥?。∥以趺淳臀疫@做母親的,怎么就沒有一盆涼水潑醒他啊”
句句徊腸傷氣,聽得人心碎神傷。
中間一口氣上不來,差點(diǎn)兒背過去,“我傾盡家產(chǎn)請人教導(dǎo)他,學(xué)本領(lǐng),學(xué)功夫,全都打了水漂啦!如今干出了這羞煞先人的事來,我也再沒臉待在晉陽,只等著他帶人回來,我們母子”
阿磐輕輕撫拍著趙媼兀自顫抖的脊背,抬手為她拭去了眼淚,可那眼淚越擦越多,怎么也擦不完,“人哪里有不走錯路的時候呢,嬤嬤不要再哭,想想法子吧?!?/p>
然趙媼還是緩不過來,“夫人啊,夫人??!老婆子我現(xiàn)在要死的心都有了,就是沒有法子啊夫人啊那孽子要了老婆子的命了啊”
是了,她自己也沒有法子,只惶惶不安的,一點(diǎn)兒頭緒也沒有,“那就為我包一包傷口吧,我很疼?!?/p>
還有用得著趙媼的地方,趙媼便覺得自己還是有用的,不管怎樣,連忙振作精神,為她清理起傷口。
那浸透血漬的袍袖下是一道長長的血口子,青銅鹿角的燭臺把她傷了個不輕。
因常年打仗,長久不曾有人到這后殿來灑掃燃燭,因此適才這一砸雖不會把她燒著,但生了些許銅銹的燭臺到底是把銅綠劃進(jìn)了臂中。
后殿沒什么可用的清水與布帛,今日的事又不能被外人知道,因此不過是先撕了干凈的里袍粗粗包扎了手臂止血。
又檢查了脊背,單薄的脊背上雖不曾劃開口子,但到底砸出來好幾道淤青。
這一日的后殿如夢幻泡影,好似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唯有這一身的痛與悲愴的趙媼提醒她這里的相見與搏殺原本都那么的真實可見。
那沾帶著血的指尖與掌心,還殘留著那駭人的觸覺,不知道該走的人有沒有順利地走,也一樣不知道那不該走的人有沒有束手就擒。
前殿的大張旗鼓暫歇,不久響起了莊嚴(yán)渾厚的蘇鐘。
阿磐見過蘇鐘,蘇鐘有兩組,總計十六件,銘刻三百五十五字。
其上記載了晉侯蘇隨周王伐夷平叛的赫赫之功,晉侯得勝歸來時,由周王所賜。
編鐘是國之重器,唯有祭祀、征戰(zhàn)與宴請國賓才可奏響。
今日在宗廟當(dāng)著晉國列祖列宗與諸國國君的面鳴動,可見不日就要恢復(fù)晉國國號了。
前殿的事還不知什么時候才結(jié)束,這一身沾帶著血的袍子是不能再出現(xiàn)在晉君跟前的,阿磐當(dāng)機(jī)立斷,決定帶著孩子們先一步回宮。
命人去前殿稟了一聲,只道孩子們出來久了,開始鬧騰起來,便與趙媼帶著孩子們乘輕車先一步回了王宮。
臨走前回頭望了一眼暗沉沉肅穆的后殿,那空蕩蕩的大殿中再也沒有了那病弱的身影。
這一路心事重重,當(dāng)著孩子的面不好說什么,謝硯與謝密兄弟二人都鬼精鬼精的,因此也就沒有什么話可說,便就一路靜默地走著。
回了大明臺偏殿,三個孩子已經(jīng)睡熟了。
趙媼屏退乳娘,暗自為她清洗傷口,涂藥,更衣,處理了帶血的袍子,
一切處理妥當(dāng),便只有心神不寧地等著了。
毫無頭緒地等。
南平與宜公主回了晉陽,就似魚重新入了海,晉陽城十二道城門,東西十四條街,南北十一條大道,她們姊妹在這里要藏,就會藏得如魚得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