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特意加重了“玉泉山”三個字,看著林映雪的眼神一點點慌亂起來,像受驚的兔子,手都不知道該往哪放。
“我……我還有事,先走了?!绷钟逞┰僖惭b不下去,轉(zhuǎn)身就往外走,步搖上的珠翠碰撞著,發(fā)出雜亂的聲響,與來時的從容判若兩人。走到門口時,還差點被門檻絆倒,多虧丫鬟扶了一把才站穩(wěn)。
門簾“啪”地一聲落下,屋子里瞬間安靜下來。春桃捂著嘴,憋笑憋得肩膀直抖,銀墜子都快晃掉了:“小姐您太厲害了!沒瞧見二小姐那臉色,白得像宣紙一樣,走路都打晃呢!”
林疏玥卻沒笑,眉頭反而皺得更緊了。林映雪的反應(yīng)太過激烈,倒不像是單純的驚慌,更像是……被踩中了痛處的恐懼。那處宅子,怕是藏著比貪腐更見不得人的秘密。
“春桃,”她站起身,走到妝臺前,打開暗格,取出那幾張春桃記下地址的紙條。紙條是用胭脂點的標記,歪歪扭扭地寫著“玉泉山北坡,青瓦小院,有兩株老槐樹”。“你明日一早去玉泉山一趟,悄悄看看那處宅子的動靜,尤其是……有沒有陌生男子出入,或是夜晚有沒有馬車停靠。”
春桃愣了愣,臉頰微微泛紅,聲音也低了些:“小姐是說……二小姐她……可能和外男有私?”
“不好說?!绷质璜h將紙條折好,塞進春桃的袖口,指尖觸到丫鬟溫熱的手腕,“但林映雪尚未出閣,就瞞著家里偷偷置產(chǎn),絕不是為了游山玩水。蘇氏那樣看重名聲的人,竟縱容女兒如此,這里面定有貓膩?!?/p>
春桃小心翼翼地將袖口系好,像是藏了什么寶貝:“奴婢明日一早就去,扮成采草藥的村姑,定不會被人發(fā)現(xiàn)?!?/p>
夜色漸深,尚書府的燈籠次第熄滅,只剩下幾處重要的院落還亮著光,像黑夜里睜著的眼睛。林疏玥躺在床上,卻毫無睡意。身上蓋的錦被是去年冬月讓的,繡著纏枝蓮,是生母在世時親自選的花樣,如今摸起來依舊柔軟,卻暖不了心底的寒。窗外的風穿過竹梢,發(fā)出“沙沙”的聲響,像有人在耳邊低語,又像無數(shù)只蟲豸在爬行。
她想起前世這個時侯,自已正沉浸在蕭景琰的柔情里,總覺得他送來的那支玉簪是世間最珍貴的寶貝,整日戴在頭上,連睡覺時都舍不得取下。那時的她,對府里的暗流一無所知,對蘇氏的算計嗤之以鼻,直到父親被斬首、自已被囚柴房,喝下毒酒的那一刻,才明白什么叫悔不當初。
如今重來一世,她看清了蘇氏的貪婪,像藏在脂粉后的蛀蟲,一點點啃食著尚書府的根基;看清了林映雪的虛偽,像開在糞土上的花,看著嬌艷,根下卻記是污穢;甚至隱約觸到了生母死亡的真相,像沉在水底的石頭,雖看不清全貌,卻能感受到那沉甸甸的分量。
可越是接近真相,越覺得背后有一張無形的網(wǎng),將所有人都網(wǎng)在其中——蘇氏、陳忠、聚寶閣的劉掌柜,甚至太子顧晏辭和靖王蕭景琰,都像是這張網(wǎng)上的結(jié),彼此牽扯,互相算計,誰也逃不出去。
她翻了個身,摸到枕下的那支桃木簪。簪身溫潤,仿佛還帶著太子指尖的溫度,簪頭雕刻的蘭花在月光下泛著淡淡的紅,像染上了一層薄血。顧晏辭到底是敵是友?他今日幫她,是想借她的手對付靖王?又或是……他也在這張網(wǎng)里,想借她這枚棋子,走一步險棋?
正思忖著,院墻外忽然傳來一陣極輕的哨聲,三短一長,劃破了夜的寂靜,像某種約定好的暗號。林疏玥猛地坐起身,披了件外衣走到窗邊,撩開窗簾一角往外看。
月光如水,灑在青灰色的瓦上,泛著冷冽的光。一個黑影從西墻翻了進來,動作敏捷得像只夜貓,落地時悄無聲息,只帶起幾片落葉。那人穿著深色短打,頭戴氈帽,帽檐壓得很低,看不清面容,只依稀能看出身形微胖,徑直往蘇氏住的東院去了——那方向,正是賬房管事陳忠住的偏院。
林疏玥的心猛地一沉。陳忠深夜見人,定是為了賬目之事。她回頭看了眼熟睡的春桃,小丫鬟眉頭緊蹙,像是在讓什么噩夢,嘴里還喃喃著“小姐別怕”。林疏玥輕輕為她掖了掖被角,轉(zhuǎn)身推開門,借著廊下燈籠的陰影,像只謹慎的夜鳥,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西跨院的角門虛掩著,門軸上抹了油,推開時竟沒發(fā)出一點聲響。里面透出微弱的燭光,從窗紙的破洞漏出來,在地上投下晃動的光斑。林疏玥屏住呼吸,貼在墻角的陰影里,能隱約聽見里面?zhèn)鱽淼驼Z聲,像蚊子在耳邊嗡嗡作響。
“……賬目都清干凈了?別留下什么尾巴?!笔翘K氏的聲音,比白日里尖細了許多,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急切。
“放心吧夫人,聚寶閣的劉掌柜已經(jīng)把往來單據(jù)都換了,用的都是新刻的印,就算有人查,也查不出什么?!标愔业穆曇魤旱煤艿?,帶著點諂媚的討好,“只是……那一千兩銀子,劉掌柜說要再加三成,說是‘封口費’,不然他不肯把真賬冊交出來燒了?!?/p>
“這個貪得無厭的東西!”蘇氏的聲音陡然拔高,又迅速壓低,帶著壓抑的怒意,“告訴他,銀子可以給,但必須保證萬無一失。若是出了半點差錯,我不僅要他的鋪子關(guān)門,還要讓他兒子在順天府衙待一輩子!”
“是是是,奴才這就去回話。”陳忠連連應(yīng)著,又小心翼翼地問,“還有……大小姐今日讓春桃去賬房查上個月的采買記錄,會不會……”
“一個黃毛丫頭懂什么?!绷侠湫σ宦暎切β曄袼椴A澾^冰面,“她要是識相,就乖乖待在自已院里繡花;要是敢多事,我有的是法子讓她閉嘴。當年沈氏不就是……”
后面的話聲音太低,被風吹得散了,林疏玥怎么也聽不真切。但“沈氏”兩個字像驚雷般在她耳邊炸開,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生母的死果然和蘇氏有關(guān)!那些所謂的“急痧”“暴病”,全都是騙人的謊話!
她正想再靠近些,聽聽后面的話,里面忽然傳來腳步聲。林疏玥心中一緊,迅速轉(zhuǎn)身,貓著腰躲進旁邊的假山后。假山石縫里還留著去年雨水的濕氣,冰涼地滲進衣袖,激得她打了個寒顫。
陳忠從角門出來,左右看了看,像只偷食的老鼠,快步往自已的院子走去,深色短打在月光下像團移動的墨。蘇氏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披著件月白披風,領(lǐng)口的珍珠在月光下泛著冷光。她站在臺階上,抬頭望了望林疏玥住的西院方向,嘴角噙著一抹陰狠的笑,與白日里那副溫婉賢淑的模樣判若兩人。
林疏玥躲在假山后,心臟“砰砰”直跳,像要撞破胸膛,手心全是冷汗,把衣襟都浸濕了。剛才蘇氏的話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準地刺穿了她最后一絲僥幸——生母不是病逝,是被蘇氏害死的!那些溫柔的湯藥,那些關(guān)切的探望,全都是包裹著毒藥的糖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