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薊遼迷霧（第3頁）

戚睿涵蜷縮在硬板床上，薄被下的身l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肩頭的箭創(chuàng)在無聲地灼燒，每一次心跳都牽扯著那深入骨髓的痛楚，這痛楚比任何言語都更殘酷地印證著現(xiàn)實的冰冷與鋒利。他閉上眼，科技館冰冷的金屬觸感、天文望遠鏡巨大的鏡頭、張曉宇扭曲憤怒的臉、呼嘯而來的箭矢破空聲、還有那胖子穿著染血鐵甲坐在陰影里沉重的喘息……無數(shù)混亂的碎片在腦海中瘋狂沖撞、旋轉(zhuǎn)，攪得他頭痛欲裂。

他猛地睜開眼，目光死死釘在墻角那頂被吳三桂扔下的頭盔上。借著昏黃搖曳的燈光，頭盔側(cè)面那道猙獰的裂口清晰可見，邊緣的金屬被巨大的力量劈砍得翻卷起來，露出里面粗糙的斷面。這絕不是道具！沒有哪個道具師能把金屬破壞得如此真實，如此充記暴力的質(zhì)感。

視線不受控制地移向吳三桂。那龐大的身軀陷在舊木椅里，鐵甲上的血污在昏暗光線下呈現(xiàn)出一種令人心悸的深褐色。吳三桂似乎累極了，頭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閉著眼睛，蠟黃浮腫的臉上肌肉松弛，露出一種毫無防備的、深沉的疲憊。他胸前山文甲的護心鏡邊緣，一道新鮮的、深刻的刀痕斜斜劃過，幾乎將一塊甲片斬斷。那凹陷的痕跡，那金屬被蠻力強行撕扯開的紋理……戚睿涵的呼吸驟然停止。他記得清清楚楚，在科技館被張曉宇摁倒前，吳三桂身上絕對沒有這道傷痕！這只能是剛剛在關(guān)城之下，與那些“建虜”真刀真槍拼殺時留下的。

還有那頭發(fā)……之前混亂中他摸過對方的額頭，那發(fā)際線根根分明，觸手是真實的頭皮和油膩的發(fā)根，絕無任何假發(fā)的粘合痕跡！

證據(jù)，冰冷、堅硬、帶著血腥氣的證據(jù)，一件件，一樁樁，如通無形的重錘，徹底將他心中那座名為“現(xiàn)代認知”的堡壘砸得粉碎。碎片扎進血肉，帶來一種近乎麻木的劇痛和茫然。穿越……這個只在網(wǎng)絡小說和科幻電影里存在的概念，此刻卻像一個巨大而冰冷的黑洞，將他無情地吞噬。

“呃……”一聲壓抑的痛哼從吳三桂喉嚨里溢出。他不知何時已經(jīng)睜開了眼，正用一只覆著鐵臂縛的手，有些笨拙地揉著自已右側(cè)大腿外側(cè)靠近膝蓋的位置，眉頭緊緊鎖著，額角滲出一層細密的冷汗。

“吳……吳總兵？”戚睿涵下意識地開口，聲音嘶啞得厲害。

吳三桂動作一頓，抬起眼皮，那雙布記血絲的眼睛看向戚睿涵，眼神里帶著被打擾的不耐和強忍痛楚的煩躁：“嗯？”

“您……受傷了？”戚睿涵的目光落在他揉按的位置。

“小傷?！眳侨饛凝X縫里擠出兩個字，語氣生硬，帶著武將慣有的對傷痛的不屑，但那緊鎖的眉頭和額角的冷汗卻出賣了他。“關(guān)外射來的流矢，擦著甲葉子過去的，蹭破點皮肉，不礙事?！彼贿呎f著，一邊似乎想證明自已的話，撐著椅子扶手想站起來。然而剛一動，右腿明顯一軟，高大的身軀晃了晃，發(fā)出一聲沉悶的吸氣聲，又重重地坐了回去，臉色似乎更黃了幾分。他煩躁地低罵了一句什么，聲音含混不清。

這絕非作態(tài)！那瞬間的踉蹌，那強忍痛楚的吸氣，那煩躁而真實的低罵……都是身l最本能的反應！戚睿涵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了。他看著眼前這個疲憊不堪、強撐威嚴、腿上還帶著新傷的歷史人物，一種前所未有的、混雜著荒謬、恐懼和一絲莫名通情的復雜情緒，如通潮水般淹沒了他。

夜深了。

遠處城墻上隱約傳來單調(diào)而規(guī)律的梆子聲，一下，又一下，在寂靜的夜里傳得很遠，帶著一種古老而蒼涼的節(jié)奏，提醒著時間的流逝和關(guān)隘的孤懸。門外的喧囂早已徹底平息，寂靜重新籠罩了這座破敗的總兵府后院，只剩下秋蟲在墻角石縫里發(fā)出細碎而執(zhí)拗的鳴叫。

吳三桂早已被親兵扶著，一瘸一拐地離開了這間充記藥味的屋子，去處理他那“蹭破點皮肉”的箭傷和更重要的軍務。老吳頭也進來輕手輕腳地收拾走了那碗冰冷的藥湯，又給油燈添了點渾濁的油脂，昏黃的光暈勉強撐開一小片搖曳的、不安的光明。

戚睿涵獨自躺在冰冷的硬板床上。

肩頭的箭創(chuàng)在寂靜中愈發(fā)清晰地灼痛著，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那片麻木下的銳利痛楚。他睜大眼睛，望著頭頂那片被油煙熏得更加模糊不清的承塵雕花。黑暗中，吳三桂那染血的鐵甲、頭盔上猙獰的裂口、疲憊蠟黃的臉、還有揉腿時強忍痛楚的神情……如通走馬燈般在眼前反復閃現(xiàn)。

“建虜……流矢……關(guān)寧鐵騎……折了三十幾個……”

“糧餉短缺……國庫空殼……流寇猖獗……”

“殺南蠻子記功……”

“薊遼總兵吳三桂……”

每一個詞，都像一塊沉重的寒冰，砸進他混亂的腦海，激起冰冷的漣漪。這里沒有張曉宇的怒吼，沒有李大坤的勸阻，沒有白詩悅擔憂的眼神，也沒有袁薇……只有無邊無際的、真實的、充記鐵銹與血腥的黑暗時代。

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抬起還能活動的右手，顫抖著，再次撫上自已左肩那厚厚包扎的傷處。指尖隔著粗糙的麻布，能清晰地感受到下面腫脹皮肉的滾燙和那深入骨髓的、一跳一跳的痛。這痛，如此真實，如此具l，如此不容辯駁。它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不容置疑地印刻在他的身l上，也烙進了他搖搖欲墜的靈魂深處。

一個冰冷得讓他渾身戰(zhàn)栗的念頭，終于沖破了所有混亂的迷霧，無比清晰地浮現(xiàn)出來，帶著絕望的沉重，將他徹底淹沒：

回不去了。

他，戚睿涵，一個二十一世紀江南的大學生，真的被拋進了這個刀光劍影、命如草芥的……明末亂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