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著宮裝的寶興進來后,先給謝瀾安磕了個頭,而后抬起爛桃似的腫眼泡,哽咽著說:
“謝大人,我家娘娘病重不假,陛下讓奴婢來傳話。但是……我家娘娘雖已無力說話,奴婢卻知道她的心,應是不愿讓中丞大人入宮的。奴婢不懂這許多大事,只知大人曾在娘娘難產(chǎn)時伸出援手,是以還請大人珍重萬千?!?/p>
寶興抹了一把眼淚,又磕了一個頭?!扒蟠笕俗屌净貙m去,陪伴娘娘最后一程。娘娘現(xiàn)下還在失血,孤零零地在寢宮里……”
“最后一程”敲打在謝瀾安心上,她神情發(fā)冷:“綰妃生子后太醫(yī)不是說危險已過嗎,怎會失血?”
“娘娘自從生產(chǎn)后一直淋血不止,那些人說的見好,無非是拿藥吊著罷了。陛下的態(tài)度又不似從前溫存,每來看望一次,娘娘總會郁苦難遣……”寶興話音未盡,泣不成聲。
在座的先生都是商討大事的,見忠婢哀泣慟人,也不免心生傷感。
謝瀾安知人命脆弱。
但當這個即將消逝的人是她熟識,且曾暗慕過自己,又還是個正值如花年華的女郎……謝瀾安心頭油然生出一絲悵惘,又有一股憤怒。
恨天道加諸在女子身上的姻嫁之困,生育之苦,卻又無處發(fā)泄的深深憤怒。
二管事便是在這時走進來的,前堂里等不及通傳的都是急報,全榮抹著額角的冷汗,眼含明顯的驚色道:“家主,胤郎君、他——”
“他回來了?”
謝瀾安的情緒還未完全抽離,眼底不覺回溫。
“人沒回!人頭送回來了……”
二管事嘴里急得打磕絆,一語罷,整個屋子針落可聞。
才收到綰紀噩信的謝瀾安一剎間轉頭。
她像是沒能理解這話,卻有什么東西在她的烏瞳深處折斷了,碎裂成無數(shù)片銳刃,靡割出一片血海吞沒了眼里的光。
她的腳底像踩在白骨上一樣黏膩冰冷。
“再說一遍?!?/p>
二管事反應過來,給自己一巴掌:“仆是急糊涂了,胤郎君無事,無事!是他叫人將褚豹的人頭送回了金陵,高掛在朱雀橋上,這會兒大司馬的驛邸亂了套,正集結人手出城呢!”
謝瀾安擠迫出最后一口空氣的肺腑,這才猛地舒張,血液回流,始覺窒痛。
但她臉上的沉靜,與方才得信時別無二致。哪怕冷汗瞬間透了衣,隨即又失而復得,她始終以鎮(zhèn)定的面目示人,如同無論陰晴昏曉都矗立不動的云崖。
謝瀾安緩緩“哦”了聲。
百里歸月卻驀地撫掌。
她很快串起來龍去脈:“必是大司馬派長子向北追截,褚豹欲對胤郎君不利,卻被胤郎君反殺?!?/p>
“大司馬出城去追了嗎?”楚堂接著話頭問,眉宇也浮現(xiàn)出伺到轉機的意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