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侄女有將皇權(quán)宗親放在眼里過嗎?歷觀含靈入仕后的種種作為,
不是她在依附皇帝,
而是皇帝在依附她。
沒有她出山,
皇帝至今還蜷縮在太后與庾氏的陰影下,
惶惶不可終日;
沒有她獻策,
江左到今天還是士庶之隔如天淵,門閥林立、世家專政、寒族庶子無出頭之日的浮靡氣象;
沒有她制衡,今夜宮宴上,縱使除掉了外戚、斗倒了丞相,
也不過是換個人來欺負小皇帝。
可皇帝卻如此天真,自信于與生俱來的高貴與權(quán)力,才過上兩天好日子,根腳都沒立穩(wěn),便想過河拆橋,攏一攏他謝家的羽翼。
皇帝在筵間,又想打壓他又想拉攏他,黠雛手段,有如兒戲。
或許權(quán)臣愿意侍奉這樣一位愚主,好騰出余地讓自己為所欲為。然而以含靈的驕傲,能忍受屈居于蠢物之下嗎?
謝瀾安不由失笑。
這手握重兵的,果真沒一個純臣啊。若說“不是做臣子的料”,她和二叔彼此彼此。
她有一下沒一下捻著銅錢,沒有先回答謝逸夏,反問道:“且不提謝家,二叔,假如今夜褚嘯崖帶進皇宮的府兵不止于此,蓄意宮變,會發(fā)生什么?”
謝逸夏怔了瞬息,伸出一根手指:“皇帝若遇險,以會稽王為首的諸位藩王,必群起而攻北府,爭奪皇位。褚嘯崖不會讓皇位旁落別家,自會大開殺戒,血染金陵。謝家在這種情況下難彌多方之難,也只能擇機加入這場變亂,爭取最好的結(jié)果?!?/p>
謝逸夏看著謝瀾安,又伸出第二根手指,“皇帝若僥幸脫難,那么他必治大司馬死罪。北府向來只認褚家旗,屆時全力反撲,與金陵開戰(zhàn),結(jié)果……大差不差?!?/p>
無論臣弒君,還是君殺臣,都免不了一場血海漂杵。
“而換成我謝家先動也是一樣,需要在降服北府勢力之后,才能順利入主?!敝x瀾安隨口列出第三種可能,輕淡的語氣,仿佛只是談?wù)摻裢淼牟松?。“退一步說,即便我們能兵不血刃拿下褚嘯崖……”
謝逸夏負手敲指:“你是想說,一旦北府對尉人的震懾喪失,北尉便會趁著南朝的內(nèi)變反攻?!?/p>
“那么——”謝瀾安不知何時已斂起玩色,嗓音微沉,“‘八王之亂’的慘禍就可能重演。朝中才捋順的治政方略、初見成果的寒族策舉,以及方見清明的公田稅賦、土斷黃籍,都將在變亂中付之東流。”
公室內(nèi)亂,衣冠南渡,是所有大玄臣民心中的痛。
他們的洛陽,他們的長安,他們的中原,至今還染著胡虜?shù)碾戎畾?,在胡茄異音中被涂脂抹粉,不曾回歸漢家的懷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