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牖懸蛛網,空梁落燕泥。
——陛下,你現在寫詩可有長進?”早已被賜死的薛道衡就這樣憑空出現在楊廣眼前,徐徐展開《高祖文皇帝頌》,滿眼不屑道,“楊廣,你好好聽著,我偏要贊美先朝!”最刺耳的是那些遼東老兵的聲音:“陛下還記得在遼東枉死的子弟嗎?三十萬具尸體在薩水結成了冰!”“暴君,魔鬼!通濟渠的水中飄著數不盡的尸首。
活著的民夫,眼睜睜地看著蛆蟲爬滿了自己的肱骨。
”通濟渠的冤魂們則合唱般shenyin:“我們的白骨——正在龍舟下——閃閃發(fā)光,照耀著——開皇——大業(yè)!”玉輅突然劇烈顛簸。
楊廣掀開車簾,看見朱雀大街上跪拜的百姓全都變成了青面獠牙的惡鬼。
他下意識去摸腰間佩劍,但是擋不住惡鬼們將玉輅團團圍住。
他從重疊的噩夢中驚醒。
楊玄感叛亂之后,他時常覺得命在旦夕。
全天下都在看他的笑話——突厥可汗蠢蠢欲動,高句麗王拒絕朝見,倭國使節(jié)嘲笑他為日暮之處的天子。
刁鉆不識好歹的百姓,首鼠兩端的朝臣,多頭押注的門閥,危言聳聽的諫官,全都加劇了他的頭疼!他明明可以令他們人頭落地省卻無限麻煩的,但是仁慈的,英明的,勵精圖治的皇帝楊廣仍然寬宏大量地允許他們活著,去加固長城,去拓寬運河,去吐谷渾高句麗開疆拓土。
仁愛的皇帝為了千秋萬代的安寧制定這樣周密的,宏偉的計劃,甚至讓他們近距離觀看自己的鹵簿,讓這些愚昧不可教化的百姓對帝國的恢宏感同身受。
他們?yōu)槭裁床桓卸鞔鞯?!他叫來小黃門,他需要蕭后的陪伴。
那是他的糟糠之妻,只有和她在一起才讓他覺得安全。
皇后比皇帝年長三歲,她經歷了被家族嫌惡拋棄,以附屬小國公主的身份成為宗主國的王妃,意外地化作隋壓制陳的棋子,又時來運轉成為一個嶄新的,如朝霞般絢爛的朝代的皇后。
她是一個溫婉聰慧的女人。
年輕時配合丈夫的野心謀嫡成功,登上后位后冷眼旁觀,鎮(zhèn)靜地熬死了良心不安郁郁寡歡的宣華夫人和絕愛幸的陳婤,中年后痛失太子又忙于彌合皇帝與齊王暕之間的裂痕。
皇帝也許只是按部就班地愛她敬她,視她為糟糕過往里沉淀下的唯一溫情,但從來沒有把她當成一個有才華,有大志,可以輔佐自己的海內小君。
“實現平生之志畢竟是與孔子獲麟一樣罕見的事。
”皇后為臃腫的、萎靡不振的皇帝梳理著發(fā)髻。
這句話這既是寬慰皇帝也是對自己命運的唏噓。
“你說哀公十四年西狩獲麟?太不吉利了!那和我的大業(yè)有什么關系?”楊廣并不是很滿意皇后不痛不癢的安慰。
他需要視自己為神祇崇敬仰慕,視他的大業(yè)為全副生命的頂禮膜拜。
“皇后也聽說了前朝那些亂七八糟的議論了嗎?也認為征遼有錯?還是開挖運河不妥?”他瑟縮在厚重的袞服中,聲音陰沉,沙啞,似乎衣服是他唯一的支撐。
“我們去東都行宮多住一段時間,陛下可以適時大赦天下,阿孩最近行事也收斂了很多,陛下不要與他再計較了……阿昭過世多年,我身為母親,當然神傷,但是皇孫倓,侗,侑皆幼,陛下為天下計,是否考慮再次立嗣之事?”蕭后想為自己,為齊王,為國家的未來再做一次努力。
楊廣假裝震天的鼓樂蓋過了妻子的聲音,讓他聽不真切:“是啊是啊,要是阿昭還在就不會有楊玄感叛亂之事。
”他莫名的討厭齊王,討厭他一副皇位志在必得的模樣。
這個兒子和他的父親,兄弟們一樣,時常出現在他的噩夢里。
他還在回避!覺得江山永固,國祚綿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