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第3頁）

長孫青璟微笑著正襟危坐，連草上飛也被這嚴(yán)肅的氣氛感染，乖乖地趴在女主人的身邊。

蒼涼厚重的調(diào)子從少年的指尖蜿蜒流淌，應(yīng)和著那些余暉映照下翻騰的塵土，一時間大串的珠玉在少年手上迸裂，錚錚淙淙，撞碎了一室的光影，撞開了時間的渦流，時而刀槍交鳴，時而如泣如訴……一曲終了，玄霸緊握笏板的手微微顫抖，聲音余波持續(xù)震蕩在他指間。

他摘下面具，不無凄苦地說道：“我就像這些困在光里的微塵——無論怎樣飛舞都是徒勞。

”然后，這個被命運預(yù)判了死亡的少年望著夕陽的余暉在水榭中投射的光柱，無奈地嘆息，“唉，我等不到父母兄長歸來了。

”他確實等不到那個理想中的被愛和哭泣包裹的最終道別了，所以干脆任性地選擇自己的方式去和這個世界告別。

高府接到了唐國公大公子李建成的狩獵邀請——雖然不合時宜，但是人們應(yīng)該成全一個孱弱少年最后的古怪念頭。

李玄霸不記得上次狩獵是幾歲時，但是這次卻是異常頑固地想將自己的一生終結(jié)在馬背上。

蒼鷹翱翔，黃犬咆哮，仿佛那熱鬧的漩渦才是這個文靜男孩宿命的歸處。

他靜靜地坐在馬背上，傾聽了半晌的風(fēng)。

“大哥，三姊，代我向父母致歉吧，我恐怕無法盡孝了。

”一直與他并騎駢進(jìn)建成和三娘只是嘆息和抽泣。

他們都太過年輕，稚嫩到不知如何面對一場命運蓄謀已久的謀殺。

“無忌啊，告訴我兄長，我祝他功業(yè)早成。

可惜啦，他的天空里不再有我。

”無忌的心一點點沉了下去。

李家人跟他講過二郎九歲時得過兩次疫癘又奇跡般痊愈的神跡，所以他絲毫不懷疑同樣的神跡會在三郎身上重演。

他無法接受一個同齡的年輕的生命的驟然離去。

李玄霸小心翼翼地轉(zhuǎn)向青璟，又閃躲著長孫青璟關(guān)切的眼神：“南山的天好高，好藍(lán)，我卻總是夠不著。

”天空碧藍(lán)澄澈，云絮有瞬息的翻涌，一如少年那顆掙扎的留戀的心。

倏忽間，少年的眼睛被點燃了一半翻涌著天空的氣息：“他們來接我了……”然后，一切又歸于沉寂。

玄霸在馬背上熟睡過去，永恒的夢境里有武川的諸位英靈，有此生無法觸及的綺麗未來……長孫青璟的手掌還懸停在空中，緊握指掌，絲絲縷縷的白色云絮和時間就這樣從指間滑走了。

她想到激越的《蘭陵王入陣曲》，想到夕陽里翻涌的塵土，想到這世上終究有太多的求而不得。

然而，活著的少男少女和那些前赴后繼堆疊在遼東、被筑成京觀的枯骨，和那些被撲滅的反抗的火星一起，也持續(xù)地困在這回環(huán)往復(fù)的時間渦流里了。

長孫青璟害怕這一潭死水遲早把躍躍欲試的、升騰的小漩渦拖回深處。

她像一只蟄伏在水中的水蠆，不甘心還未聞到岸上的花香就夭折在死水中。

外表柔弱、內(nèi)心叛逆的少女開始渴望著生命中的降臨一場席卷天地的颶風(fē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