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斂盡一身傲骨,叩首請罪時,卻不知沉家滿門忠烈,早在剛剛聽聞降城之訊時,已盡數(shù)自刎于府中,血一直漫到長街,數(shù)日不凝。
鄭婉抬指,青蔥似的指尖覆上門扉,施力一推。
月光破入,落了滿室。
塵光浮躍,在眼前跳動。
高低錯落的牌位似有暗色一閃,一眼望去,年歲各異,如同塟山上層層迭迭的碑銘,借此記錄下了最后留存世間的痕跡。
鄭婉抬眸,一排排看過去。
她的視線落定在邊角處一個牌位。
上頭空落落的,不曾題過字。
鄭婉抬眸,站在門檻外,凝視里面的滿殿清魂。
少女眉眼蕭瑟,似有淡淡暗色,片刻,卻忽然自嘲著一笑。
這樣盡忠盡義的家族,她一個心中滿是謀逆算計之人,站于其前,照常理講,自是該覺得心中愧疚。
沉默片刻,她忽然一個邁步,跨過門檻,就那么進了祠堂之中。
方寸之遙,她站定。
鄭婉唇角的笑意慢慢在陰影下斂去。
南宋史書工筆,沉家的名頭的確好聽。
滿門忠烈,兩員大將接連戰(zhàn)死沙場,直到邊關(guān)失守,城防線破,沉家余眾不肯受降,毅然赴死,以全忠名。
她從前聽聞,只覺同她并非同路人,并無指摘。
但自來前涼,當真看清其中腌臜,知道那一場葬身戰(zhàn)的真相,再瞧這滿殿清淵,只覺可笑。
不過都是愚忠之人。
雖有踏守山河的本領(lǐng),卻因拘泥于心中那點君臣之誼,坦然將脖頸亮于刀劍之下。
如今即便成了滿殿冤魂,又有誰能記住他們一人姓名。
可汗心狠手辣,的確千刀萬剮,猶嫌不足。
但南宋皇帝甘愿以旁人性命為祭,只為保短短幾年龍椅安穩(wěn),又何嘗不該被人掀了那身皇袍,一腳踹下皇位。
她若是沉家人,必不會自甘結(jié)果于自己手中。
她必不辜負沉家女的隱忍。
她會以可汗這一瞬的仁慈為線,會抓住她身邊一切能抓住的東西,拼命往上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