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也并非如此,”鄭婉笑了笑,搖頭道:“我亦不過常人,習(xí)學(xué)之時,稱不上太過抵觸,但也的確不算享受。只是這樣的機會,我舍不得放過罷了?!?/p>
從一開始便是沒臉沒皮賴著攀住的契機,迄今也算滿打滿算學(xué)了六七年的東西,鄭婉自問也不算頂頂癡傻之人,但若論及真才實學(xué),如今所學(xué),也尚不過鳳毛麟角,連師父的衣角都瞧不見的程度罷了。
這樣一條路,并非簡單的付出便能瞧見回報,許多人終其一生,或許都不過庸碌之輩。
她居于其中,決計算不得佼佼不群。
坦白而言,她并非師父那種對醫(yī)術(shù)極盡癡迷之人,徹夜苦學(xué),也不過是為自己添一份活下去的籌碼。習(xí)學(xué)醫(yī)術(shù),不過是她有限的人生中所能被她抓住的一件事。
此事從來并非她的選擇,而是自她指間而過,而未被她放過的一個契機。
鄭婉不算天賦異稟之人,若說一點尚能較之常人稍稍展出些頭角的,便是還算有幾分秉性。
她下定決心所做之事,便再不瞧回頭之路。
晦澀難懂也好,囫圇吞棗也罷,于她來說,并沒有什么選擇的余地。
腦海中的掙扎咀嚼,總歸好過皮肉上的切膚之痛。
“是我愚鈍,”叢雨盯著她半晌,隨即低眸,“公主一直是這樣孤注一擲之人?!?/p>
她心中大約是有一個很清晰的目標(biāo),為了要走的那條路,性命也好,清譽也罷,無論是自己亦或是旁人,在她眼中,都不是足以阻擋住腳步的堅石。
自今日在叁少主的房前等到鄭婉,看到她身上再明顯不過的痕跡,許多事情也已不言自明。
叢雨并非太過愚鈍之人,此前也朦朧地明白鄭婉不會只滿足于屈居這一方天地中做人困獸,但所思所想,的確分毫不差地呈現(xiàn)在眼前時,仍舊難免讓人心中生出一絲難以言說的苦澀。
這樣千思百計斡旋謀籌之人,若最后不得其所,又要如何回眸看自己這一路的匍匐躬襟。
藥罐咕嘟咕嘟的聲音中,鄭婉仍是不厭其煩地照顧著那一撮小小火苗。
她似乎有能一眼將人看穿的能力,叢雨五味雜陳的沉默中,她涼聲開口:“落子無悔,我無需旁人為我計較得失。若有這樣的閑心,不妨去想想,你自己究竟想做些什么。百年不過彈指一揮,莫為旁人扼腕嘆息?!?/p>
得失利弊是定心前的掙扎,但既然時局已定,她所投注進去的,若勝,便是蒼天不棄,若敗,她仍自覺死得其所。
這其中,旁人的冷眼也好,垂憐也罷,是最不值得在意的東西。
天際被四面八方襲來的黑暗吞沒。
鄭婉透過角窗看向被反襯著逐漸清明起來的月色,提起那一壺已收干了余液的藥壺,淡淡道:“這味藥能暫緩百毒,故而名為百憂解?!?/p>
她停頓一瞬,搖搖頭笑道:“但世間之毒不止百種,人之憂愁又何止百千,新疾新病若現(xiàn),亦有其所無可奈何。屆時是守這一味藥長吁短嘆,亦或是不愿認命向死而生,全在人一念之間?!?/p>
鄭婉的聲音起伏不顯,卻似乎獨有一種雨后青筍般的堅韌感,“叢雨,且好好想想你的前路,你眼下手中所得。日后你是要做一尾浮萍順波逐流,還是生一根細韌據(jù)其微末,只在你自己。若當(dāng)真提不起興趣,也不必再勉強自己。明日起,做些供你選擇范圍內(nèi)的事情打發(fā)光景便是。”
將叢雨困到如今境地,鄭婉并不會回避自己在其中的推波助瀾,但眼下她自問補償不了她什么,也并不后悔利用她的善良刺其項背,她從來很清楚自己手中的業(yè)障。
往后等著她的,是往生報應(yīng)也好,煎煮折磨也罷,她既做了,便不懼反噬。
她今日所言,也談不上是什么規(guī)勸警戒,不過是想同叢雨講幾句她的來時路。
即便被困目縛足,也總該有些自己的掙扎。
莫要渾渾噩噩地走到頭,屆時行路黃泉,前后茫茫,甚至不知自己該去恨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