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是歲月一口口喂給她的毒藥。
守城的將領(lǐng)自請投誠時,是她最后一根弦崩斷的催命符。
其實砰砰聲里,血流不止時,她已有些絕望地意識到了沉家人的選擇。
但她總該一試。
終于換得了那男人一句松口。
她跌坐在臺階前時,前來報信的人從她身側(cè)匆匆而過。
她胡語不精,但零星的幾個字眼,已經(jīng)足夠。
她果真沒有家人了。
那男人看她久久不回神的樣子,忽然假惺惺地問她可還有旁的相求。
她盯著滿地的血,要求同那個投誠的將領(lǐng)見一面。
她記得那個名字。
那是她當時在軍中最信賴的下屬,是她一點一點自最底層提拔上來的心腹。
她不明白,邊疆十年,總意氣風發(fā)地站在她身側(cè)的少年,何以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人總是比自己感知中要敏銳得多。
或許呆愣地坐在原地等舊部時,她心下已隱約有了答案。
這么多年來,許多事情,她也不是全無所感。
就像她一直說服自己,五年前的那一場敗局,是出于自己一時謀劃不清,大意失算時。
內(nèi)心也并非真的不曾存疑。
于是當事實揭露,發(fā)覺最后的一點僥幸也灰飛煙滅,真相大白,的確辯無可辯時,她也并沒有圍觀的人所期待的那般萬念俱灰。
她只是不知道該說什么。
原來那日浴血奮戰(zhàn),她眼睜睜看著父親被別人亂箭穿心,苦等援兵不來時。
大軍就在五十里開外的山上遙遙相望。
她的舊部被人五花大綁,臨刀架頸,只能目眥欲裂地看著原本所向披靡的大軍被人一點點殲滅吞噬。
兵戈絕望的廝殺聲中,皇帝派來的暗兵輕輕在他耳邊威脅,告誡他想活下去,就閉好嘴。
被壓回京問罪時,他一遍遍細讀強按到他身上的罪狀,條條例例,只覺可笑。
識時不清,延誤軍機,難當大任。
樁樁件件,都是當今天子再貼切不過的描述。
用詞這樣精準,怕是自己也覺得虧心。
當年的事后,他并未告訴沉家余眾,只是默不作聲認下罵名。
當時時局混亂,被以各式各樣的緣由降罪問罰之人數(shù)不勝數(shù),世人看不清緣由,他們這些身在局中之人卻明白得很。
對沉家,皇帝的心頭大患已去,如今沉家尚可保全,但倘若此事昭于天下,沉家滿門莽烈,又怎會善罷甘休,只怕又是滅頂之災(zā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