隴西省最深的褶皺里,墨嶺縣在破曉時分被濃得化不開的乳白霧氣吞沒。
四面皆是沉默的山,黑黢黢的輪廓在霧海里浮沉,像是遠古巨獸蟄伏的脊梁。
那最為險峻孤高的墨云峰刺破霧幔,峰頂積雪映著天際將明未明的一線灰藍,凜冽、孤絕,帶著拒人千里的寒芒。
左司辰立在半山腰一座歪斜的舊亭子里,晨風(fēng)卷著shi冷的山嵐撲在他臉上。
他指關(guān)捏著平板邊緣,屏幕上密密麻麻鋪陳著等高線、地質(zhì)報告、擬建索道與觀景臺的標(biāo)記點。
亭柱上剝落的紅漆碎屑,被風(fēng)一吹,打著旋兒沾在他熨帖的藍色襯衫袖口。
山腳下,墨嶺縣的貧瘠像一塊丑陋的瘡疤。
幾縷稀薄的炊煙從低矮破敗的土坯房頂掙扎著升起,旋即被霧氣壓散。
梯田瘦骨嶙峋地扒在山坡上,薄土里掙扎著稀疏的莊稼。
年輕的血脈早已抽離,留下衰老的軀殼和懵懂的孩童,在日復(fù)一日的勞作里耗干最后一點生氣。
山路shi滑,布滿碎石。
他收起平板,皮鞋踏在泥濘小道上,與這荒僻格格不入。
拐過一個陡彎,前面?zhèn)鱽肀鈸?dān)吱呀的shenyin。
一個裹著褪色頭巾的中年婦女佝僂著背,枯瘦的肩膀被沉重的木桶壓得深陷,桶沿晃蕩著清澈的山水。
“左書記?”婦女抬頭,被風(fēng)霜刻滿溝壑的臉上擠出驚訝的笑,“您……您起這么早?”
“淑芬嬸,”左司辰臉上瞬間綻開一種溫煦的笑容,快步迎上去,極其自然地伸手去接那副磨得油亮的扁擔(dān),“又去背水?我來?!?/p>
“哎喲使不得!”淑芬嬸像被燙到似的縮手,布滿厚繭的手慌亂地擺著,目光掠過他潔凈的襯衫和西褲,“您可是當(dāng)官的貴人!仔細弄臟了您的衣裳!俺們粗人干慣了……”
“當(dāng)官的不就是給老百姓扛擔(dān)子的?”左司辰不由分說,已將扁擔(dān)穩(wěn)穩(wěn)接過,壓上自己肩頭。指定網(wǎng)址不迷路: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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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作熟稔,仿佛日日如此。
扁擔(dān)粗糙的木刺透過襯衫硌在肩上,混著山水的涼意和婦人身上汗?jié)n與柴煙混合的氣息。
他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隨即挑起擔(dān)子,沿著崎嶇的小徑穩(wěn)穩(wěn)邁步。
水桶晃蕩,泥漿濺上他筆挺的西褲褲腳,洇開幾點深色的污跡。
淑芬嬸跟在一旁,搓著手,有些手足無措,但眼里的感激真真切切:“左書記,您真是……真是菩薩心腸!自從您來了,修了路,搭了便橋,娃們上學(xué)不爬懸崖了,還送來恁多糧食……”她絮叨著,渾濁的眼睛里閃著光亮。
左司辰側(cè)頭傾聽,臉上掛著專注與溫和,不時應(yīng)和幾句,問起她家叁個半大孩子的近況。
山路蜿蜒,一個多小時后,才抵達那處被風(fēng)雨侵蝕得搖搖欲墜的土坯院落。
院墻上掛著幾串干癟的玉米和辣椒,幾只瘦骨嶙峋的雞在泥地里刨食。
他放下扁擔(dān),肩胛處已被壓出一道深痕,襯衫后背也洇shi了一片。
淑芬嬸慌忙從屋里捧出一個豁了口的搪瓷茶缸,里面是剛舀上來的山泉水,清冽見底,杯壁凝著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