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斷線的風箏（第1頁）

立秋那天的陽光仿佛被人摻入了無數(shù)的玻璃渣，異常明亮，刺得人眼睛生疼。

清兒獨自一人蹲在村委會大院的石階上，百無聊賴地用一根樹枝撥弄著一隊正在搬家的螞蟻。她今天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扎了一個母親最喜歡的蝴蝶結(jié)。這個發(fā)帶是她上周趕集時買的，湖藍色的緞面上繡著銀色的小魚，隨著微風輕輕擺動，仿佛在水中游動一般。

父親答應(yīng)下班后會帶她去放新風箏。那只風箏是父親用糊窗戶的棉紙和竹篾親手制作的，翅膀上還沾著昨夜父親畫到一半的翠鳥羽毛，栩栩如生，仿佛隨時都能展翅高飛。

“清丫頭，你爸媽呢？”看門的老張頭慢悠悠地走過來，遞給清兒一顆水果糖。清兒開心地接過糖，正準備回答老張頭的問題時，突然聽到辦公室里傳來“咣當”一聲巨響，像是搪瓷缸子砸在地上的聲音。

“必須今天去？”緊接著，父親的聲音從門縫里傳了出來，雖然壓得很低，但還是像鋸子一樣，狠狠地刮著清兒的耳膜。

“縣里文件都拍到臉上了！”村支書扯著嗓子，“小王司機馬上到，你們兩口子趕緊”

母親抱著文件袋沖出來時，發(fā)髻散了一半。她蹲下來往清兒口袋里塞了什么東西——是那只布老虎，帶著淡淡的雪花膏香氣?！案馄趴醇摇！彼种副鶝觯亚鍍旱囊骂I(lǐng)折了又折，“冰箱里有包好的餛飩，你爸調(diào)的餡”

黑色轎車碾過曬場邊的雞屎藤，揚起一片淡紫色塵霧。清兒突然掙脫老張頭的手，追著車跑起來。風箏線軸從父親車窗掉出來，骨碌碌滾到她腳邊，纏著的棉線在土路上拖出長長的蛇形痕跡。

“媽——”她嗓子眼泛起鐵銹味，“風箏還沒畫完！”

車子在村口槐樹下停了片刻。清兒看見母親探出半個身子，湖藍發(fā)帶在她手里飄成一面小旗?？上乱幻?，車子就消失在灌漿的稻田盡頭，只剩幾片槐樹葉慢悠悠地落下來。

傍晚，外婆踩著夕陽進了院門。她胳膊上挎著竹籃，新摘的蓮蓬還滴著水。

“清兒，餓了吧？她抹了把清兒臉上的泥道子，“外婆給你蒸芋頭糕”

電話鈴就是這時侯響起來的。

外婆接起來“嗯”了兩聲，佝僂的后背突然繃得筆直。清兒看見她灰白的發(fā)髻在抖，抓著話筒的手指關(guān)節(jié)白得發(fā)青，像寒冬里凍僵的樹根。

“在哪家醫(yī)院？

聽筒里傳來模糊的雜音，接著是“嘟——嘟——”的忙聲。外婆慢慢滑坐在地上，竹籃翻倒，嫩蓮子滾得到處都是。

清兒慢慢地蹲下身子，伸出纖細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撿起那顆躺在地上的蓮子。她輕輕地將蓮子握在手中，感受著它的光滑和圓潤。然后，她用指甲輕輕地掐進蓮子青綠的果肉里，仿佛能感受到蓮子內(nèi)部的生命力。

就在這時，一個畫面突然在清兒的腦海中閃現(xiàn)。早晨，母親在為她整理衣領(lǐng)時，她注意到母親的無名指上有一道新鮮的紙劃傷。那道傷口看起來就像是月牙形狀的小溪，在母親的手指上微微彎曲著。

“外婆?！鼻鍍旱穆曇羲坪躏h在了很高的地方，有些空靈。她努力讓自已的聲音聽起來平靜一些，“王叔叔開車可穩(wěn)了，上次我坐在車上睡著了，都沒有被顛醒呢……”

話還沒說完，老人突然像一陣風一樣沖過來，緊緊地摟住了清兒。清兒只覺得一股強烈的氣息撲面而來，那是外婆懷里的陳艾香和汗水混合在一起的味道。她的臉被緊緊地壓在外婆的衣襟上，能清晰地數(shù)清外婆衣服上補丁里藏著的十三朵藍梅花。

堂屋里的座鐘“當當當”地敲了七下，聲音在暮色中回蕩著。清兒的目光不自覺地落在了窗臺上，那只還沒有畫完的風箏正靜靜地躺在那里。風箏的骨架已經(jīng)完成，只是上面的圖案還沒有畫完。翠鳥的羽毛在風中輕輕顫動著，仿佛隨時都可能飛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