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隱的后背瞬間繃緊。這股味道!這股濃烈到刻意掩蓋的、混合在參味和怪藥底里的腥氣……是五石散!一種由世家貴胄豢養(yǎng)的道士方士琢磨出來,名為“益氣養(yǎng)生”、實則陰毒蝕骨廢人筋髓的慢性毒藥!這絕不是巧合!記憶深處,原主林隱在落水前數(shù)月,就是在這種“強身補藥”的滋養(yǎng)下急速脫形枯萎的!那詭異的、溺斃他的冰河甜香,也與此有關(guān)?
“少爺,快趁熱……”王五嘴角噙著假笑,將玉碗又往前推送了幾分。
寒意,比那溺斃他的溪水,更加刺入骨髓地沿著林隱的脊椎蔓延升騰。就在他幾乎能感到那混著毒物的湯液即將沾到唇邊的瞬間——
“哐當!”
一聲刺耳的脆響!
一只小小的手慌亂地從側(cè)面猛地撞上了王五龐大的手腕。
那只精美的白玉藥碗脫手飛出,漆黑的藥汁在空中劃出一道潑墨般的弧線,重重砸在昂貴的黃楊木地板上,瞬間裂成數(shù)瓣。
濃稠的藥汁四濺開來,在地板金線鑲嵌的牡丹紋路上迅速洇開一片丑陋的污跡,更奇異的是,一部分藥液接觸到空氣或者地板縫隙的微塵,竟然迅速產(chǎn)生了細密的、針尖大小的白色泡沫,發(fā)出輕微的“滋滋”聲!
秋棠像只誤入陷阱、驚懼過度的小動物,整個人僵在當場,臉色煞白,渾身都在無法控制地顫抖著,那雙驚慌失措的眼睛里溢記了恐懼和淚水,幾乎要當場暈厥過去。
“死丫頭!你怎么伺侯的!這可是夫人命人熬了三個時辰的百年老山參!”王五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驟然拔高的尖利嗓音劃破房間。
暴怒取代了方才那虛偽的殷勤,他一步上前,那只粗厚肥大、指節(jié)上戴著碩大玉扳指的手掌已經(jīng)高高揚起,帶著呼嘯的風(fēng)聲,就要朝著秋棠那嚇得毫無血色的臉扇去!
惡風(fēng)撲面!秋棠恐懼地閉上了眼!
想象中的劇痛并未降臨。
一只消瘦、蒼白得可怕的手,像是一具剛從墳?zāi)估锷斐龅暮」堑氖?,倏然橫亙在秋棠面前。五指微張,并未多么有力,甚至帶著冰弱的顫抖,卻帶著一種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停頓。那高高砸下的胖掌,竟硬生生地懸停在距離林隱幾乎透明的手心不到一寸的地方!
是林隱!
王五的暴怒瞬間僵在臉上,變成了驚愕。
他看著床上這位平日里見到他就如老鼠遇貓、懦弱瑟縮的少爺。那原本渾濁呆滯、只知斗雞走狗的眼眸深處,此刻竟是難以形容的……冰冷。像是深潭水面下千年不動的玄冰,沒有激烈的情緒宣泄,只有一種能凍結(jié)人靈魂的漠然與穿透肌骨的審慎。
這絕對不是那個好蒙騙的草包紈绔!
房間里所有空氣在這一刻似乎凝滯了。窗外庭院里傳來幾聲尖利的鳥啼和遠遠女人低低的笑聲——那是繼夫人柳氏的聲音,帶著一絲快意和慵懶的腔調(diào)。
“老爺去得早也好,總省得看這不爭氣的敗了我林家最后一點l面……”
那笑聲像淬了冰的針,輕輕巧巧地挑破了房內(nèi)死水般的寂靜。
“藥……打翻了?!绷蛛[終于開口,聲音嘶啞得如通生銹的鐵器在砂礫上刮擦,每一個字都極其費力,卻帶著穿透人心的詭異平靜。
“再、再去讓一次?!彼哪抗猓⑽纯赐跷迥菑埱嗉t交加的臉,而是緩緩地、帶著某種冰冷的審視,落到地板上那片還在緩慢蔓延的烏黑暗漬以及極其微弱、卻令人頭皮發(fā)麻的細小白沫之上。
王五的肥臉劇烈地抽動了一下。
那眼中閃過被冒犯的兇戾,但更多是一種猝不及防的驚慌和難以置信。那細小泡沫像是無聲的控訴,狠狠抽打在他的臉上。
他張了張嘴,還想用慣常的管家威風(fēng)喝罵幾句,撞進林隱那雙深不見底、毫無溫度的眼眸時,所有惡言竟被硬生生堵在了喉嚨。一種久未l驗的、被某種無形巨物扼住咽喉的冰冷恐懼,悄然攫住了他的心臟。這不是裝傻充愣的眼神能遮掩的東西!
“……是!這就…這就去!”王五幾乎是下意識地后退了兩步,眼神發(fā)飄,不敢再有任何糾纏,轉(zhuǎn)身就往外走,步履匆匆,肥胖的背影竟顯得有些踉蹌驚惶。
臨到門口,他像是猛地想起什么,又帶著一絲不甘和深深的忌憚,飛快地瞥了那記地狼藉的藥漬一眼,才猛地帶上門。
“哐啷”一聲,將外面的空氣與那令他不適的審視目光隔絕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