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溪先生的位置很顯眼,能讓園子里的士子們看的清清楚楚,李小囡的位置隱蔽在一根柱子側后。
畢竟,男女有別嘛。
王相一通開場白之后,由東溪先生開場。
“能在此共聚一堂,是我等江南士子的幸事?!睎|溪先生聲調頓挫,一聽就是很能引人入勝的那種講課聲調。
“人性之初混沌一團,不知惡亦不知善,漸漸長大,得父母師長教養(yǎng),學天地之道,學圣人之理,方能分辨善惡,修養(yǎng)心性,乃至成之為人,我等讀書之人,無師必定不能明辨善惡,更不必說修養(yǎng)心性,姑娘以為呢?”
“我等讀書之人以為,先師說三人行必有我?guī)?,我等讀書之人以為,只要能格致明辨,人人皆可為師。先生覺得是這樣嗎?”李小囡用力咬著’我等讀書之人’,一字一句。
顧硯眉毛揚起。王相也被李小囡這一句一個我等讀書之人說的眼睛瞪大了,坐了滿殿的諸官員神情各異。東溪先生也無語之極。
不等東溪先生答話,李小囡接著道:“小女子和東溪先生素無往來,在坐的有東溪先生的入室弟子,有東溪先生的朋友,有很多人都和東溪先生談過很多回學問,說過很多回話。
“東溪先生大約從來沒說過我字,他說到自己的時候,必定都是用我等,我等讀書之人,江南士子,山野之人這樣的話,說到學問經典,比如先師說三人行必有我?guī)?,他必定說:這句話的意思,先師是要告訴我們,他對經典對學問的解釋,都是先師要告訴我們,都是圣人要告訴我們,他從來沒說過:我的理解是什么什么之類的話,是這樣吧?”
顧硯微微蹙眉,認真回想起來。
王相眼睛微瞇,片刻舒開,他有點兒明白了,這位李姑娘劍走偏鋒,不知道接下來能走到何處。
殿內和坐了滿園子的士子有的仔細回想,有的你看我我看你再看向大殿,興致高漲。
“我極其擅長格致,雖然我在經史文論這些學問上都所知不多,但格致可以幫我推斷真?zhèn)?。比如:剛才東溪先生說:無師必定不能明辨善惡,更不必說修養(yǎng)心性。這是東溪先生本人修身治學的心得,是他自己的體會,他要是說:我以為!”
李小囡用力咬著’我以為’三個字。
“你就可以駁他一句:你的以為就是對的么??蓶|溪先生從來不說’我以為’,他說:我等讀書之人!你就沒法駁他了,你要是駁他說:你等讀書之人就是對的么,那你就是說天下讀書之人都不對了。
“我擅長的格致能讓我知道東溪先生這不是學問,這是手段。
“東溪先生這樣的手段,叫藏身在眾人之中,這是格致中用來操作人心的手段之一,也是辯士的手段之一?!?/p>
“姑娘這是含血噴人!我等……”東溪先生猛然卡住。
李小囡笑出來,接著道:“格致不只是術數(shù),也不只是日月星辰,天文地理,格致也是人性人心,比如:軍中打仗,
觀念都是大事
“格致是精細之學,確實需要仔細參詳。今天就先到這里吧?!蓖跸嗾酒饋恚瑤е⑿?,宣布文會結束。
以王相的敏銳和洞悉力,他已經意識到李小囡這幾句話可能引起的巨大風波,不能再讓她說下去了。
顧硯斜瞥了王相一眼,跟著站起來,笑道:“也好?!?/p>
迎著李小囡的目光,顧硯伸出折扇,托在李小囡胳膊下,示意她起來。
李小囡斜瞥著那把折扇,對顧硯變臉做戲的本事十分嘆服。
“我讓石滾送你回去。”顧硯將李小囡送到殿門口,微微彎腰,落低聲音道:“回去之后別再出去了,那幾個護衛(wèi)就留在你那里?!?/p>
“有什么危險?”李小囡眼睛都瞪大了。
“危險不至于,是防著有人上門請教,糾纏著要見你?!鳖櫝幮Φ馈?/p>
李小囡放下心,在顧硯的目光中,下了臺階,上了車。
顧硯回到殿內,站到王相旁邊,和王相并肩,慢慢悠悠搖著折扇,從殿內看向園子,又從園子里看向殿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