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斷頭飯（第1頁）

斷頭飯

劉承宗的營房是眼窯洞。

窯洞外頭像四合院，只不過更大，而且是下沉的。

魚河堡是這附近難得地勢平坦的地方、又缺少糧食，因此當初就選擇了下沉式的窯洞修造。

先是挖個四方大坑，再在幾面墻里挖出拱形窯洞，每面墻的窯洞數(shù)目不一，依土坑大小而定。

比方說他們這個家丁院，就是兩面窯洞，每面十戶，合住四十人。

余下兩面一面有斜墻供上到地面同時挖出地窖做倉庫；另一面墻則修了馬廄，院子里挖有水井、擺著磨盤、種兩顆乘涼樹，以及滿院的石鎖和兵器架。

像給普通邊軍住的地坑窯洞規(guī)制也類似，只不過步兵窯是把馬廄換成畜欄，過去他們糧食多的時候還能養(yǎng)些牲畜。

這種下沉式窯洞房頂仍然能種糧，有些地方甚至會有連同地下四合院的街道。

到現(xiàn)在，別管是窯里的畜欄還是房頂?shù)奶锏?，都沒了用處，畜欄比窯洞還干凈、房頂也除了黃土路再無別的用處。

金燦燦的糜子飯下肚，對劉承宗來說至多算個半飽。

一路晃蕩到營房，先把紅旗扔到馬廄鎖好，從門外拾了支短樹枝在院子的長明灶引燃，拿著進屋向桌上引著，見底的油燈便亮了起來。

跟著進屋的小鉆風先抽了抽鼻子，不滿地看著油燈，抬起前腿試圖上桌把這臭烘烘的東西滅了，被劉承宗一伸腿嚇得夾起尾巴嗚嗚著去墻角狗窩趴好。

燈里燒的是亞麻籽油，因為亞麻籽長得極像虱子，又被稱作壁虱脂麻，有淡淡的臭味，人不用它炒菜吃，陜甘一帶種了不少，用作燈油來燒還湊合。

記憶里這人嫌狗不理的東西在幾百年后成了炒菜的好東西，好像不臭了，他也不知道為什么。

另一份記憶他弄不明白的事多了去，劉承宗也懶得深究，三十年就能叫人間換個模樣，何況跨越四百年歷史長河，發(fā)生什么變化都不奇怪。

與其操心四百年后的亞麻籽油為何能吃，他更愿意琢磨怎么能過上一天吃三頓、一頓吃仨菜的日子。

劉承宗這身快被餓廢了的武藝可來之不易。

一頓吃仨菜，他只有以前在米脂縣大牢學武的時候，秋天這么吃過。

秋天的大牢是好時候，能蹭斷頭飯。

好日子是從天啟二年開始的，他們兩兄弟有舉人功名的父親劉向禹，卸任延安府儒學訓導，轉任了米脂縣典史。

典史雖無品級，卻也是吏部銓選、皇帝御批才能上任的朝廷命官。

專管緝捕獄囚，辦公室在縣衙西邊，俗稱西衙四爺。

當年正逢天啟元年延綏總兵杜文煥為躲避皇帝下詔援遼，向蒙古施行搗巢行動引來套虜報復南下?lián)屄?，圍困延安府揚言必縛杜文煥，杜文煥不敢纓其鋒，蒙古人大掠十日而去。

杜總兵避戰(zhàn)不出，倒叫劉承宗家大伯叫搶掠的虜賊害了。

因為這事，劉舉人便動了給兩個立志考進士的兒子尋些武師的想法。

直接將兒子們的目標由普通文進士，拔高到熊廷弼那樣文武兼?zhèn)潆p料進士的高度。

這就像他四百年后記憶里的家長們望子成龍，雖然孩子還在上學前班，就已經開始為考上清華后北京的消費水平高而發(fā)愁了。

劉舉人當?shù)涫纺橇?，劉氏兄弟倆學了不少五花八門的功夫、拜了數(shù)不勝數(shù)的武師，哪個都不出名，但個頂個都是專業(yè)人才。

（請）

斷頭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