魚河堡
劉承宗焦躁地蹚進淺淺的無定河,撩起帶絨毛的紅色甲裙下擺,蹲下身子用顫抖的手把水囊按進河里。
二月里結著冰花的河水冰涼刺骨,灌進喉嚨更讓人冷到牙根發(fā)酸,緊跟著仿佛整個喉嚨都被攥住。
他起身后退幾步瞇起眼睛,視線越過對岸干涸河床與枯草,看向更遠處層巒起伏的荒山禿嶺。
旱災讓陜北變了模樣。
過了半晌,腹中饑餓帶來的心慌稍輕,他才按著腰間雁翎刀柄,一腳深一腳淺地踩著干裂沙堆河床走向官道。
官道旁枯樹拴著匹蒙古雜花馬。
馬兒很乖,就是有點瘦顯得腦袋巨大,幾個月前長長的劉海兒還是白色的,名字也還叫三膘。
不過后來它主人發(fā)神經(jīng),用紅硃染料把劉海兒成赤色,名也改了,叫紅旗。
紅旗身上背負不少東西,轡頭鞍韉自不必說,馬臀左邊掛弓箭、右邊還別了兩只大雁。
大雁下邊是條精瘦的黑毛陜西細犬,跟紅旗的命運一樣,從前它蒼彪,后來改成了小鉆風。
小鉆風渾身毛發(fā)濕漉漉的刺炸著,凍得渾身發(fā)抖還不忘鼻子翕動去嗅大雁的味道,清澈口水順著嘴邊在地上淌成一灘。
劉承宗有問題。
他有兩份記憶。
就在不久前,一場高燒過后,腦海中除過去十八年記憶外,多了份來自四百年后的記憶。
兩份記憶相互交織,矛盾的很,嚴重影響正常生活。
就說這坐騎吧。
從前他看見這黑毛蒙古馬,
魚河堡
可再精銳,也敵不過朝廷不發(fā)軍餉。
魚河堡已經(jīng)不能活人了,這里越過長城去塞外蒙古比去延安府還近,對旱災毫無抵抗能力。
去年堡外軍屯田的莊稼苗饒是細心灌溉仍被大面積曬死,種地的百姓不是上吊就是舍了田地向南逃荒。
老榆樹扛過干旱,卻沒躲過乞活的饑民,樹皮被扒得干干凈凈,留下光禿禿沒有水分的樹干,很快就枯死了。
“可惜了。”
站在這顆老榆樹下,劉承宗抬頭望著一丁點新芽都沒生出來的樹枝,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繼續(xù)牽馬向前走。
魚河堡不遠了,天邊的火燒云映著遠處城堡的陰影輪廓,如果這顆樹還活著,再過一個月就是伴著白面吃榆錢窩頭的好時節(ji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