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咬嘴唇,身形一晃,人已經(jīng)俏生生地跪在了鹿靈犀的面前,羞郝而惶恐地喚道:“師傅--”
鹿靈犀卻似乎沒有聽到她的呼喚,依然靜靜地注視著我,目光如冰似雪。
屋子里一下子靜了下來,靜得連魏柔眼淚滑落在地的聲音都聽的一清二楚,空氣都仿佛凝結(jié)了似的。
“王大人是不是太心急了?”辛垂楊看了看一臉高深莫測的掌門師妹,眼珠轉(zhuǎn)了幾轉(zhuǎn),從中做起了和事佬,“魏柔可是我們隱湖的寶貝,說娶就娶的,是不是太草率了?”
“草率?那也是鹿仙子逼出來的?!蔽夷抗廪D(zhuǎn)向鹿靈犀,“您仙蹤縹緲,可遇而不可期,下次相見,還不知是何年何月。”
本是一句說辭,可話一出口,我只覺得心神俱是一顫,耳邊忽然回響起那一聲悠悠的嘆息,竟生生驅(qū)散了我心底洪鐘一般的佛門禪唱,讓我苦心筑起的心理防線突然到了崩潰的邊緣。
自從聽到鹿靈犀到來的消息,我就刻意地不去考慮她現(xiàn)身茶話會究竟和在鎮(zhèn)江的那句囈語之間是什么關(guān)系,是不是已經(jīng)意味著她已經(jīng)選擇了隱湖,我只是一再告訴我自己,支持我,支持茶話會,就是她以鹿靈的面目公然露面的全部目的。
于是,面對陌生的六娘也就是鹿靈犀,我尚能從容不迫,進(jìn)退有序。可那種完全陌生的感覺帶來的一絲不安還是不知不覺地偷偷侵蝕著我的心,她每一個冷若冰霜的眼神,每一句不帶感情色彩的言語,都讓這不安慢慢擴(kuò)大,終于,這不安撞開了我內(nèi)心深處的一扇門,被我刻意驅(qū)趕到那里的憂慮隨即無法遏止地泛濫開來。
真的要斬斷塵世間的一切,重新回到隱湖嗎?是不是下次相見就是可遇而不可期,不知何年何月呢?可隱湖豈是你久居之地?你已經(jīng)和這個沒有多少人情味的門派格格不入了,否則,你何必這般冷漠地對我!真的是太冷漠了,冷漠得讓我心里發(fā)抖。
我害怕聽你說,這一切都是真的,并不是在演戲——這多像是一出戲?。o聊的對白,還有你那張拒人千里之外的假面具似的臉,雖然美,我卻一點(diǎn)都不喜歡,你戴著它也一定很累吧!既累神又累心,哪有六娘那般逍遙快活!六娘,還是回秦樓吧!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想你,一想到我們將天各一方,難以相見,我心里就空蕩蕩的,很難受很難受……
“……人生在世,不過百年,每一寸光陰都值得珍惜。我和魏柔已經(jīng)浪費(fèi)了太多時間,不想再讓良宵虛度了。而魏柔視您如母,沒有您的許可和祝福,她即便嫁了也會心中不安,我不想讓她心中存有半點(diǎn)遺憾,所以,我等不及再一次和您見面的日子了,那日子或許遙遙無期,現(xiàn)在,就是現(xiàn)在,我深深祈盼能得到您的祝福!至于有沒有三媒六證,隱湖行事向來超凡脫俗,何必在意那些繁文縟節(jié)?再說了,我王動一句承諾難道比不上那些媒妁之言嗎?”
我?guī)缀跏呛谋M了全身力氣,才能將話繼續(xù)說下去,可說著說著,和魏柔一路行來的艱辛與快樂漸漸充斥著我的心,它不僅沖淡了鹿靈犀帶給我的憂慮和哀傷,甚至激昂起了我的斗志……
“癡兒……”鹿靈犀伸出手來,輕輕撫著魏柔的秀發(fā),眼波溫柔起來,一縷母性的光輝悠悠散發(fā)出來,讓她的氣質(zhì)陡然為之一變。
“隱湖不忌婚嫁?!彼穆曇暨€是像山泉那般清澈,只是泉水流到平坦低洼之處,變得舒緩許多,“你已長大成人,有權(quán)喜歡一個人,有權(quán)選擇自己喜歡的人生,不過,選擇意味著放棄,你要放棄很多,隱湖的、江湖的,你想好了嗎?”
魏柔點(diǎn)點(diǎn)頭,輕,但很堅(jiān)決。
鹿靈犀的目光重新回到我臉上,母性的光芒倏然褪去,只是眼波中還殘存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溫柔,“賤妾相信大人的承諾,相信魏柔的眼光,所以,祝福你們。”
話音甫落,魏柔壓抑良久的哭聲終于響了起來,是得償心愿的喜極而泣,還是傷心離別的有感而悲,一時也難以說清,或許二者兼而有之吧!
哭聲動人,哀感頑艷,辛垂楊俯身相勸,藺無顏竟然也落下淚來,抱著魏柔泣道:“我不讓你走,師姐,我不讓你走!他是個大壞蛋,你別嫁給他,嗚嗚嗚……”
“……謝謝。”
一樁難心事總算有了著落,我自然高興之極,而多種激烈情緒交織在一起的結(jié)果,卻是我渾身上下竟似沒了力氣。
我想擁抱魏柔,讓她在我寬廣的胸懷里哭個痛快,可手腳已然不聽我的使喚,我只能傻傻地站在原地。
這讓我看到了無人注意的鹿靈犀眼中閃過的一道異彩,那里面蘊(yùn)含著的情感,似乎包含了人間百味、天理倫常,復(fù)雜得讓我一陣心悸一陣歡喜,那句感謝的語調(diào)也不由多了一些異樣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