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舟想,阿娘說他言而無信,冷眼瞧著卻不像那么回事。
這人,當(dāng)真食言而肥么。
回到公主府,已然是晚膳前后。
一切收拾停當(dāng)?shù)奈骞?,孤身一人于游廊漫步。聽夜間的風(fēng),觀墨色的夜。公主府的夜晚,尋常靜謐,與她而言,難得可貴。
從前的五公主,不過是皇城西北角紫云閣的一個小丫頭。稱她一聲公主,得看有無賞錢,有無天降恩賜。若是什么也沒有,稱她一聲小丫頭片子罷了。
無人在意的東西,誰還當(dāng)她是個人物。
茍且活到六七歲上下,因先帝年邁,愈發(fā)昏聵,幾位皇子爭權(quán)奪利,她才有了擺脫紫云閣的機會。
到如今她還記得,那日是個極好的日子,大雪初霽,陽光明媚?;书L兄有令,皇室宗親子弟無論男女,皆可去西內(nèi)苑含光殿念書。
從紫云閣去含光殿,需過安禮門。那日的安禮門,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小娘子小郎君,花紅柳路,多的是秦葉蓁不認識的人物。她從未出過紫云閣,瑟瑟縮縮躲在安禮門,不敢出去。
愈發(fā)天光大亮,含光殿已然有了零星讀書聲,她還在原地。
突然,一個小郎君,手搖馬鞭而來。他約莫八九歲,衣著考究華貴,一雙靴子,更是絲絲金線墜于其上,端的是無邊的富貴榮華。
“你是哪個宗親府上的小孩兒,我怎的不認識你?!?/p>
小姑娘不敢說話,低頭下去。
“你不說話?別以為你不說話我就不認識你,今兒個去含光殿念書的小娘子,我略微猜一猜便知道你是誰?!?/p>
她不知這人是誰,加之許久無人正常和她說話,她錯愕有之,膽怯有之。
“哎,你莫不是啞巴?!?/p>
小郎君搖著馬鞭走近,她驚得驀地后退。一兩步之后,復(fù)又突然跑開。含光殿念書,她是不敢去了。這個小郎君,她也不敢見了。一口氣跑到金水河畔,撫著白玉欄桿喘氣。
她自我唾棄,你真是沒用,怪不得他們都說你不是個東西。
幾番糾結(jié),幾番唾棄,她終究還是再次走到安禮門,去了含光殿念書。
后來,她得知,這小郎君乃王將軍外甥,兵部崔尚書家三公子,崔敬。
他真是個調(diào)皮搗蛋的小郎君,白日里念書,偶爾遇見博士告假,亦或大學(xué)士精力不濟,他總是領(lǐng)上一幫子小孩兒,投壺,射箭,蹴鞠……將含光殿擾得驚天動地。
遇見博士責(zé)罰,他則乖順認錯,承諾絕不再犯。可下一次,依舊如此。
含光殿的課業(yè),詩書騎射等君子六藝,一樣不落。每當(dāng)校場騎射,他總是沖在最前,讓人不得不感嘆,當(dāng)真是王將軍的外甥。遇見五經(jīng)博士講學(xué),他說些課業(yè)不曾教過的偏門之道。博士生氣責(zé)罰,他下次則說道個極好的對子,或是駢儷文章。
每每此時,五公主總是偷偷看他,不說話。像是個躲在暗處,沒有神魂的木偶,面無表情看著遠處的熱鬧。
漸漸地,她會在瞧見他高興時發(fā)笑,在他生氣時蹙眉……心念所動,皆是因為他。
她想,若是她有勇氣說出那句介紹——
“我是當(dāng)朝五公主,秦葉蓁,你是誰家小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