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驚水上前拍了拍機盒,電流聲卻愈發(fā)尖銳。眼見無計可施,她果斷拔掉插頭,從根源上終止了這擾人的噪音。
聽見舅舅在一旁冷不丁蹦出一句,“花多少錢買的?”
原本被掩蓋的雨聲涌了進來,雨滴密密匝匝地敲打在鐵皮屋頂上,入口處早已是一片融化的泥漿。
這會正值江南梅雨,洗車行進入銷售淡季,車流往來更多來自于對街的商業(yè)型寫字樓。
銀行大廈在左,市圖書館在右,作為一個蒲州市內(nèi)臭名遠揚的釘子戶,“泡沫之家”洗車行在鬧區(qū)茍延殘喘二十年,外墻上的阿童木涂鴉早已模糊不清。
它死死抓握著這片金土地。
梁驚水答:“一百八十多,索尼的?!?/p>
這臺收音機正面嵌著一塊泛黃的透明玻璃,能看見里面刻度盤和針指,像一臺小型天文儀。
當時攤主說它還能收到上世紀的老電臺頻段,她覺得玄乎就用獎學金的錢買了,偶爾用來聽廣播,也沒捕到什么遠古的神秘信號。
后來,這臺收音機被表弟梁祖以“學習需要”為由硬拿走。等再要回來時,就成了現(xiàn)在這副破爛模樣。
梁有根意味不明地睇了梁驚水一眼,從抽屜里取出賬本和筆,指節(jié)敲了敲:“從你這個月的工資里扣,還有——”
他不耐地抬下巴:“趕緊把這個季度的稅務報表上傳了,我搞不來電腦。”
梁驚水抿了抿唇,走到電腦前彎身登錄稅務局網(wǎng)站,核對流水和發(fā)票記錄,再確認稅控開票機的數(shù)據(jù)上傳狀態(tài)。
準備提交時,口袋里的手機突然震動。
她拿出來掃了一眼屏幕,剛抬起頭,梁有根的目光已經(jīng)落在手機上。
備注顯示“單家-鄭經(jīng)理”,是梁驚水父親麾下管理家務的心腹,平時很少主動聯(lián)系她。
這個時候打來,多半是單父那邊有要事要交代。
得到舅舅的眼神同意,梁驚水劃開接聽鍵,濃睫低垂:“你好。”
鄭經(jīng)理帶話,要求梁驚水即刻前往單家,老爺有要事與她商談,涉及其亡母梁徽的族譜歸屬。
梁驚水握著手機,指尖微涼。
她感到一絲違和。
她十二歲時被接回舅舅家,至今八年,從未與單父真正建立過聯(lián)系。
倒是經(jīng)常聽親戚在背后嚼舌根,說什么“這孩子打小缺愛”“指不定哪天就走歪了”,迫切地為她的人生蓋棺定論。
后來,她以為遇到了能接納自己鋒芒的同校師哥,結(jié)果他和別人沒什么不同。
分手那天,師哥說,就是因為你沒爹沒娘,才把別人施舍的那一點點愛看得那么重。
母親離世后,親人間的羈絆只剩空殼,她陷于無依無靠的境地。
為了反駁那些斷言她日后會走上歧路的閑話,她勤學累攻,心無旁騖,中學時期分別在初中和高中各跳級一次。高考那年,尚未成年的梁驚水以理科674分的高分考入a大統(tǒng)計學專業(yè),成了青嶺區(qū)普高廣為傳頌的勵志楷模。
梁驚水是一個善于抓住機遇頂風而行的人,她知道,在這樣的屋檐下生存,她只能靠努力為自己爭得話語權(qu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