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本的利益沖突一消失,兩人當下便把話給說開了,接著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無關痛癢的話題。
孟書嫻問道:“你喜歡的人知道你來普海市干什么嗎?”譚有囂輕快地回答:“知道。”孟書嫻用指甲輕輕劃著絲綢制成的桌布,未免要疑問一聲:“知道了,不吃醋?畢竟你看著像是個愛玩的?!蹦腥吮凰f得頭一低,笑著自嘲道:“她不懂這些,恐怕只有我吃她醋的份兒?!?/p>
別桌的孟威正跟譚濤說著要是想在普海市開公司,可以幫他介紹幾個熟識的企業(yè)家入股,因此觀察女兒和相親對象的活計就落在了孟夫人的頭上。她雖不喜譚有囂面容里陰柔的部分——尤其是那雙內眼角狹長下墜,而偏偏又在尾端處上挑的眼睛,像極了狐貍,卻還帶著些許陰冷的蛇感。幸好他臉的輪廓是硬朗的,配上微笑,中和出來的效果弱化掉了面相上“來者不善”的部分。
她手里磨著披肩上鑲的水晶鉆子,這個角度沒辦法讓她同時將兩個人的神情都看完全,唯一能肯定的是他們相談甚歡,因為譚有囂說個不停,笑個不停。
“老威、老威……哎呀,老威!”孟夫人著急地搖了搖孟威的手:“你看那兩個孩子。”
孟威嫌她在外人面前一驚一乍太沒禮數(shù),盡管曾經(jīng)喜歡的就是這點,但年輕時還能歸為嬌俏,到了這把歲數(shù)總顯得有些癡了,不光丟了作為闊太太的份,連帶著讓他也尷尬:“有什么可大驚小怪的,也不嫌在外面被人看到了丟臉,我看孩子們不都挺好!”闊太太“闊”了,行為卻“窄”了,要受條條框框的限制,吃力不討好。
譚濤呵呵一笑,拍了拍孟威的肩膀:“弟妹這是感嘆兩個孩子相處得好,急著跟你分享呢。”
孟夫人仿佛終于遇到了能懂她意思的人,心里委屈頓時有了去處,她摸著自己的心口,往前傾了傾身子,發(fā)自肺腑地說道:“您不知道我為我們家書嫻的事情背地里操了多少心,她眼界高了,這也看不上,那也看不上,人家因著跟我的交情才肯幫忙介紹,結果,她不是放鴿子就是把人家說得臉紅脖子粗。她都這個年紀了,說要搞什么事業(yè),我這么大的時候,都生了她呀!”孟威不耐煩地連說了好幾個“吶”,不讓她再繼續(xù)講:“差不多行了!哎呀濤哥,內人不懂事,讓你見笑了?!?/p>
譚濤想起了亡妻,不禁覺察出自己是多有福氣——柳婭是按賢妻良母的標準培養(yǎng)起來的大家閨秀,在外人面前幫他賺足了面子,可從來不會露出這樣的呆傻相。
他的笑里有了些得意的成分,卻裝作理解地勸慰道:“時代畢竟變了,跟我們那時候不一樣。依我看啊,書嫻那股子沖勁兒很像年輕時候的阿威。唉,我家那小子才是,一天到晚都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這么糊里糊涂地過日子……我說,你就是再有天賦,不發(fā)揮出來有屁用?結果他跟我說什么,要有人看著才行,不然啊,實在沒有個盼頭!”
燈光一轉,對準了二樓樓梯口,籠著身著銀白色魚尾紗裙的女孩兒步步優(yōu)雅地走下來,人們第一眼看到的是臉,反而忽視了脖頸和耳垂處閃著璀璨光芒的珠寶。
孟書嫻望著妹妹,平時打鬧歸打鬧,正經(jīng)時候臉上的笑容里無疑是滿滿的慈愛。她望著孟新蕊走到鋼琴前,那一級一級臺階是從小到大無數(shù)次的凝睇不語,她這才真正有了對方已經(jīng)長大成人的實感。
“我有一點挺好奇的,”譚有囂換成了單手撐下巴的姿勢“既然是你妹妹過生日,那為什么還要你妹妹來表演節(jié)目?說難聽點……這環(huán)節(jié)辦得像是在招婿一樣,你當時也表演了嗎?”
這話提醒了孟書嫻,她仔細回想了一下,憶起自己的成人禮同樣被要求展示才藝給賓客們看,結果當晚就冒出來好幾個蠢蠢欲動意圖亂點鴛鴦譜的人……更早些,興許她母親年輕時也經(jīng)歷過,沒人覺得有問題,因此才保存下來,慢慢傳給了后代。
孟書嫻垂眸沉思了良久,緩緩道:“我想,炫耀也是一部分。我們這樣的家族在經(jīng)濟上要比普通人幸運太多,所以有些事情也該是我們來受,但……”
“但你不想重蹈覆轍?”男人用掌心掩住下半張臉,把垂在額前的幾縷碎發(fā)笑得一顫一顫:“家庭的影響……甩不掉,砍不斷,你要是下不了死決心,說再多都是假的?!?/p>
冰涼的鋼琴曲從孟新蕊指尖流淌而出,人們靜了下來,愛聽的人覺得高雅,不愛聽的人也覺得高雅,譚有囂則是游離在這二者之外的,頂違和的一個人,他懶得聽,聽不懂,寧可現(xiàn)在走出去抽幾根煙再回來。
“要是有人問起,你就說我喝多了在洗手間吐?!?/p>
孟書嫻頭都沒來得及點,譚有囂就趁著長輩們目光不往這兒飛的間隙直接從側門溜走了。
因為還沒到名流們開始社交的環(huán)節(jié),所以宴會廳外的露臺上只寥寥站著幾個正在認真擺放甜品點心的服務員。譚有囂拿出煙盒,隨便揀了張角落的沙發(fā)椅坐下,點燃香煙后,他交疊著雙腿搭在方形咖啡桌的邊沿,愜意是愜意了,但總覺得還差了點什么。
他略一思索,拿出手機翻翻通訊錄,隨手摁出個號碼撥了過去。
“喂?”
譚有囂聽著,把后腦勺枕在沙發(fā)背上,笑道:“要我?guī)湍闳枂柨催@邊有沒有叫‘喂’的人嗎?真沒禮貌?!睂幹癜矅@了口氣,妥協(xié)道:“好吧、好吧……譚有囂,你也真是有夠無聊的?!弊T有囂應得理直氣壯,情話脫口而出:“對,就是無聊才打電話給你——安安,我想你?!睂幹癜猜犃T,一下子把手機從耳邊拉開了,叫道:“別開玩笑!”
回應寧竹安的是男人一連串愉悅的笑聲,末了,她聽見他壓低了嗓音,好像有多么深情似的說道:“不是開玩笑,寧竹安,我真的想你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