縛手縛腳的禁錮解開,譚有囂終于得以脫身。他笑瞇瞇地站起,轉(zhuǎn)了轉(zhuǎn)發(fā)酸的手腕,那兒本來是戴著佛串的,此時卻空了,佛串被警察收得去,與兜里的打火機、香煙一起。男人沖沈寰宇伸出手,掌心中明顯的刀疤痕,新長出的肉比周圍的膚色要淺,像他年少時那張哭臉上的淚痕。
“既然能走了,那麻煩把東西還給我吧?!?/p>
哪里是譚家的面子大,只是許宜春剛好看得起自己罷了。
小李警官還在狀況外,怎么出去一趟的工夫回來就要放人了,這是被允許的嗎,他疑惑,看向沈寰宇,后者搖了搖頭讓他什么都不要說,拿過桌上的東西遞給譚有囂:“你出去之后得做好隨時被我們傳喚的準備,在事情塵埃落定之前,別隨便離開江撫?!?/p>
譚有囂抖開佛串,一圈一圈繞回手腕,邊繞邊說:“我知道了——話說市局變大了好多,待會兒還得勞煩沈警官親自送我出去了?!痹S是怕沈寰宇拒絕,他補充道:“應該不會耽誤你太久?!?/p>
沈寰宇猶豫了幾秒,最后還是領著他出了審訊室。穿過走廊的間隙,他掏出手機給洛川打了個電話,就解鎖的那幾秒,譚有囂瞥見了男人的手機壁紙,他的妻子和女兒。他雖然討厭小孩子,但不得不承認幾歲的寧竹安很可愛,那張精靈似的笑臉幾乎閃傷了他。
當然這小丫頭現(xiàn)在也挺可愛的,往那兒一坐就像是只隨時要磨牙的幼犬,讓人忍不住想上去逗逗弄弄,直到看著她臉紅生氣地撅起嘴。這樣的時候,他覺得寧竹安簡直是全世界最可愛的人??伤瘢P÷斆魅撬臒?、當他是仇人的時候最可恨,即便被摁在床上,也總還要繃著汗津津的漂亮臉蛋兒罵幾句,明明已經(jīng)是肉體上最親近的人,精血交融的熱情里卻只有他。譚有囂其實想說自己可恨,總那樣犯賤地去啜吻那雙眼睛滴落下的淚。
“你先繼續(xù)審別人,我馬上就來,”沈寰宇掛斷電話,身心俱疲地嘆了口氣“就這么點路……”
“沈警官應該不怎么回家吧。”譚有囂長久地凝視著男人的背影。寧竹安的性子就是從這兒遺傳來的,根正苗紅,底色干干凈凈,他卻是里外皆骯臟不堪的,于是迫切地想要以炫耀的口吻告訴對方,你好好的女兒現(xiàn)在在我手上。
沈寰宇在面對有關(guān)家人的問題時似乎總習慣性地警惕,所以回答得含糊其辭:“不……其實也還好?!?/p>
那樣就低級了,落了俗套,效果得被硬生生地砍掉一半,所以譚有囂還不能直說,要忍著預想到結(jié)果后的興奮,耐心地把網(wǎng)一點點織得更大,等待最好的時機。
沈寰宇把他送到了大廳門口,再次叮囑其一定不要亂跑,正待他準備往回去的時候,男人叫住了他:“沈警官?!弊T有囂臉上的笑容依舊滑笏,眼中卻是灰蒙蒙的,指縫間不知何時多出了支燃著的煙,或許正是被它熏染的,五官也逐漸模糊了。
“有空還是回家看看啊?!?/p>
哪兒還有家啊。丈母娘在醫(yī)院里靠著醫(yī)療設備勉勉強強維持著基本的生命體征;寶貝女兒在男人的床上做著與年紀不符的事。煙遞到嘴邊,手掌遮擋住快要破開來的微笑,他沖沈寰宇頷了頷首,扭頭大搖大擺地走下了臺階。
沈寰宇怔愣在了原地。那樣的話,從其他人嘴里說出來是相當正常無害的,簡簡單單對工作狂的叮囑,但若是譚有囂這樣的人講起,則讓他感受到了一種迎面而來的詭異,只能豎起汗毛。
譚有囂走出市局的大門,將煙頭隨手彈進路邊的灌木叢里,坐上了一早就收到消息前來接應著的黑色汽車。
上車后,他頓覺渾身都不爽利了,動動脖子,咔咔兩聲,那老虎凳坐得實在難受,亢奮過后才顯出來酸勁,他抬手捏著,道:“阿御,打個電話給他?!?/p>
撥通后,權(quán)御把手機拿給了譚有囂,那邊的人講話恭敬,里頭帶著點熟悉的客氣感:“小譚總,您出來了。”
“許宜春怎么跟你說的?”
“我白天的時候跟市長先生提起這件事,他表示愿意做個順水人情,日后有什么事彼此還能互相照應,于是叫我晚些的時候以保譚家的名義直接給市公安局的副局長打個電話?!?/p>
譚有囂含混不清地笑了笑:“我當然知道你的本事了,不管怎樣這次還是得謝謝你,另外,改天我會親自登門拜謝市長先生的。”“馮秘書。”
“小譚總客氣了,這都是我應該做的……其余的事情我們之后再聯(lián)系,隔墻有耳。”此時的馮霖哪還是之前那副慌里慌張的模樣,每句話都說得進退有度,冷靜得不得了。
掛了電話,譚有囂把手機丟開,用一個十分不羈的姿勢歪斜著倒回了靠背上。
“老東西他們父子倆終于舍得回江撫了吧?”
“是的,就是不知道現(xiàn)在這個情況沈寰宇會不會去問他們話?!?/p>
譚有囂摁了摁眉心:“肯定會的,他那職業(yè)操守……”他突然發(fā)覺自己從柳宅回來以后似乎有一段時間沒有再失眠過,頭疼的次數(shù)也跟著變少了許多。
是因為在寧竹安身上花費了太多精力和時間嗎連帶著覺都睡得好了,難不成比一直點的檀香還有用。
想到這里,譚有囂猛地反應過來——他大概有些不清醒了,每每產(chǎn)生思慮時,不管起頭是因為什么、關(guān)于什么,一旦行至末尾處,便總不自覺地要把事情衍生到家里那個小愛哭鬼身上,然后無意識地,讓她像柔軟的雪水般一絲絲滲透枯井里的大小縫隙,起承轉(zhuǎn)合,他動不動就能想到她。
但絕對不可能是喜歡,他不懂。大概會有一點嫉妒,畢竟在寧竹安身上有他曾經(jīng)向往過的,屬于普通人的幸福??赡苤皇翘^迫切地想毀掉她,自我催眠似的,于是譚有囂又變得高高在上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