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淡淡地哼了一聲:“我的出身本來就不光彩,我父皇沉湎女色,常常流連煙花柳巷之地,我母親是青樓的花魁,而我,雖然體內(nèi)流淌著皇室的血脈,卻從小在青樓里長大,若不是遇到你,想來我這一輩子都是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人物?!?/p>
他那雙狹長的狐貍眼看向天川鬼王,“我對師尊自然是感激涕零的,所以,我一度視師尊為親父,哪怕長生殿與皇室紛爭不斷,哪怕我已經(jīng)成了皇室的太子,我也一直站在師尊這一邊?!?/p>
天川鬼王微微抿唇,低聲說道:“我幼年孤苦,八歲時去幽山拜師學藝,我?guī)熥馃o兒無女,待我與師兄極好,我?guī)熜钟纳焦硗跏胀街?,也同我們的師尊一般將自己的徒兒視若親子,我與師兄雖然不睦,這一點卻是相同的,我若想奪舍你,不會養(yǎng)虎為患。”
“那師尊你一開始是怎么想的么?”
天川鬼王搖頭苦笑:“那時有那時的想法,后來有后來的想法?!?/p>
艷鬼的聲音壓低了,透著一絲冰冷的憤怒:“但你最初,只是將我當做一頭養(yǎng)肥待宰的豬。”
“你也說了,那只是最初?!?/p>
艷鬼說道:“人心難測,你一時動了惻隱之心,可命在旦夕之時,誰敢把自己的性命懸在你那點惻隱之心上?”
天川鬼王看著他沉著冷怒的眸子,無奈說道:“所以你就因為這些猜忌判出師門,與我為敵?”
“不,”艷鬼搖頭,“不只是因為這個,成了八品天人后我常常外出游歷,偶然間誤入了西海海底的鏡像墓穴,在其中的一個墓室里,我看到了一幅壁畫?!?/p>
“在那幅壁畫中,一個衣著不凡的男子忽然來到爆發(fā)瘟疫的小鎮(zhèn),將一個在瘟疫里活下來的男童收為弟子,那個弟子長大之后,忽然穿上了那個男子當年所穿的衣裳,臉上的神態(tài)也變得和那個男子一樣?!?/p>
“初看時,我百思不得其解,卻又覺得這壁畫里的種種情形實在太過熟悉,恰如當年的我?!?/p>
艷鬼看著天川鬼王,緩緩說道:“師尊,時隔多年,不知道你是否還記得榕城。”
天川鬼王閉上眼:“記得,榕城有很多梅子?!?/p>
“是啊,那有很多梅子,我五歲那年,我娘攢夠了贖身錢,帶我來了榕城,榕城到處都是梅子樹,我娘就買了個小鋪子,賣各種梅子?!?/p>
“話梅賣的最好,我也最喜歡吃,我娘怕我吃壞了牙,等鋪子關(guān)了,就把那些梅子都鎖起來,她哄著我,說等我長大之后她天天給我做梅子吃”
“但她沒能等到我長大,”艷鬼看著天川鬼王,輕輕笑了起來,“她死在了榕城那場瘟疫里?!?/p>
天川鬼王的臉上,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哀戚的神色。
“離開西海海底墓之后,我順著蛛絲馬跡查下去,終于查到了春眠,又從春眠查到了奪舍之法,知道了碧落黃泉花,還有可使人長生不死的毒太歲?!?/p>
“哪里我一個人是待宰的豬,天下的百姓,哪個不是待宰的羔羊?”
天川鬼王目露悲切,說道:“絳卿,你風華正茂,體魄雄偉,你沒有老去過,曾經(jīng),我也和你一樣意氣風發(fā),外出游歷時,也是個懲奸除惡的少俠,可是后來,我老了。”
“我老了!”他重重地嘆了一聲,“九品天人的衰老只在一瞬間,一夜之間,猶如斷崖,我強橫的軀體突然走向衰敗,身體散發(fā)著一股怎么也洗不去的腐朽味道,我的皮開始發(fā)皺,長滿了褐色的斑點,層層褶褶地堆在一起,我知道人終有一死,可當這一天即將來臨時,我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如此害怕?!?/p>
“而你,你二十五歲,剛剛成為天人,你站在我面前,我看著你,你可真年輕啊,比天上的太陽還耀眼,你會擁有和我一樣輝煌又壯闊的一生,我既驕傲又心酸,又覺得自慚形穢,歲月正在拋棄我,而你正在占有它?!?/p>
“所以呢?”艷鬼的眼底涌動著一絲淚光,“你就要用那么多的人命來挽留歲月?”
“不,我只是……”天川鬼王忽然流下一行淚,“……在挽留我的過去?!?/p>
那滴淚落地。
他的頭顱也跟著垂下了。
舍生4
鎖魂陣亮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