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熙南晃悠到王厲害身邊,倆手在身前交握:“人怎么樣???”他語調平緩,神態(tài)輕松。不像在急診,倒像在超市撞見熟人。
“摸蛆的蹭來了?”王厲害掛上補液袋,翻了他一個白眼,“好得很!berber亂蹦!”
神外大夫和急診護士,天生就得是兩個品種。一個火燎腚都不著急,一個寅時點兵卯上陣。而雷厲風行的,一般都受不了慢條斯理的。王厲害一看陳熙南那蘑菇勁兒,就控制不住要呲兒兩句。
陳熙南也不生氣,只是呵呵地笑。舉起剛到的ct片,借著燈光查看?;颊咔闆r別說‘berber亂蹦’,恐怕馬上就要‘栽愣愣肚皮朝上’了——顱內出血嚴重,明顯中線移位。
人的腦子,其實不是嵌在顱骨里,而是懸浮在腦脊液里的。在遇到瞬間的加速或急停時,腦子會狠狠撞到顱骨上。受傷的腦子腫脹后壓迫血管,導致血液供應不進來。如果不及時減壓,人轉眼就沒。
所以從理論來講,突然大力晃一個人肩膀完全有可能殺死對方。新生嬰兒的大腦更加柔軟,家長的一個舉高高都可能要命。
陳熙南手里的片子,腦中線已經偏移。再拖下去很可能出現(xiàn)腦疝,需要立即開顱清除血腫。
他放下片子掏出手電,想要查看患者瞳孔。視線甫一撞到輪床上的人,手頓住了。
這人他見過。
不。不止是見過。而是讓他魂牽夢繞,百般找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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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還要從去年年底講起。
那是一個干冷的下午,門診來了一名中年婦女。因為突然視力下降去眼科檢查,結果發(fā)現(xiàn)了腦垂體瘤。
這有些不幸,本以為是眼睛的毛病,沒想到是腦子。但也比較幸運,因為腦垂體瘤大多良性,切除后復發(fā)概率較低。不過患者瘤子長得有點大,經鼻內鏡切不了,需要傳統(tǒng)開顱。
患者和家屬一聽,都退縮了。一方面是對開顱的抵觸,另一方面也是高達10萬元的費用。
一大家子在門診七嘴八舌了半天,最后說要去中醫(yī)那邊看。陳熙南見他們那態(tài)度,尋思是不治了。沒想到一個月后,患者又回來了。此時她已經出現(xiàn)視野缺損,看什么都帶著大黑洞。在可能會失明的恐懼下,她態(tài)度堅定地要手術。
在手術前的評估階段,陳熙南發(fā)現(xiàn)她血脂有點高,就建議做冠脈cta評估風險。但遭到了其家屬的強烈反對——明明是腦子有腫瘤,查心臟干什么?
可能是對醫(yī)療系統(tǒng)的不信任,也可能是經濟壓力,幾個家屬講話都很難聽。一會兒說ct有輻射,一會兒說醫(yī)生開ct有提成。陳熙南開始還耐心解釋,說并非所有冠脈狹窄都有癥狀,查一查總沒有壞處。而且這里是公立醫(yī)院,設備不外包。開檢查不僅沒有提成,開多了醫(yī)生還會被扣錢。
但沒想到,解釋加劇了家屬的恐懼和否定。一大幫人擠在門診里,一會兒說網上大v都曝光內幕了,別拿人當傻子。一會兒又錄視頻上傳網絡,指名道姓地罵他亂收費。
陳熙南本就嫌這個瘤子長得一般:既沒學術價值,也沒挑戰(zhàn)快感。家屬一難纏,他更懶得浪費時間。撂下一句后果自負,隨他們去了。
本以為個小概率事件,可現(xiàn)實就是這么寸。
手術一開始十分順利,心電圖也并無異常。然而就在陳熙南剪開腦硬膜時,麻醉師忽然跳了起來:“不好!t波寬了!”
陳熙南停下手,看了幾秒監(jiān)護儀。就見t波越來越寬,直至完全翻轉。緊接著響起蜂鳴,并閃爍紅燈。
所有人瞬間進入戰(zhàn)斗狀態(tài)。跳起來做xiong外按壓的,掰藥瓶子安瓿的,開除顫儀的,往電極板涂導電凝膠的,出門通知家屬的…手術室里的氣氛像是繃在弓箭上的弦。
“上不上除顫?”助手舉著電極板問。
“不慌,”陳熙南仍舊站在患者的頭顱前,盯著心電圖的波動,“再等等?!?/p>
半分鐘后,在無影手般的xiong外按壓下,患者的心跳恢復了。伴隨著警報的解除,大家都在口罩下長舒一口氣。
陳熙南低回頭,開了句玩笑:“壓得夠快,閻王都沒chajin手來?!?/p>
大家都被他逗笑了。緊張的氣氛得以緩和,手術繼續(xù)進行。然而僅過了不到十分鐘,監(jiān)護儀的蜂鳴再度響起。這回陳熙南沒有選擇觀望,果斷地指揮道:“除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