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2頁）

恥懷繾綣-01

2016年4月9日夜，冷雨綿綿。

萬家燈火顫搖在水光中，昏昏欲睡。但對神經(jīng)外科醫(yī)生陳熙南來說，今晚注定又是一個不眠夜。

他剛瞇著不大會兒，枕邊就炸起了午夜兇鈴——值班室的電話鈴總是大到讓人心梗。

“快別睡了，過來開獎！”打電話過來的，是他的夜班搭子韓偉。

陳熙南和韓偉，這倆人堪稱神經(jīng)科的黑白無常。一個神外，一個神內(nèi)。一個白凈，一個糙黑。一個招財貓，一個烏鴉嘴。而且只要夜班對上，當晚必定有人病危。

陳熙南抬腕看了眼表，打著哈欠問：“是不是下午從急診收的那個。我記得是左側額顳葉出血。”

“就他！”韓偉這兩天感冒，不停地清著嗓，“下午尋思血壓太高，咳嗯！不好動刀。剛才重照了下ct，咳嗯！出血面積大了不少?！?/p>

“血壓還高嗎？”

“160多，我給他滴了點硝普鈉。你咳！別擱電話里問了，趕緊過來瞅一眼?！?/p>

“在穿鞋了?！标愇跄献焐洗饝?，心想事態(tài)絕對不會停留在‘瞅一眼’。果不其然，等他趕到病房，患者已經(jīng)陷入昏迷。

韓偉正在床邊給藥。他是個黑壯的漢子，白大褂穿他身上緊得像個包臀裙。腦門上一個標準的形發(fā)際線，兩個門洞在燈下閃閃發(fā)亮。

醫(yī)生是一個極易禿頭的行當，但韓偉也不能算英年早禿。畢竟他也有35了，比陳熙南大出整整8歲。不過倆人平級，都是主治醫(yī)師。

這絕不是因為韓偉水平不行。

眾所周知，醫(yī)路從青銅到王者分六個等級：規(guī)培、住院、主治、副主任、主任、教授。而每一級的晉升，都漫長而艱辛。3年規(guī)培5年住院，35歲能獨立都算不錯。

所以韓偉是正常，陳熙南才是那個特例。

在物理學界有一則名言：世界上只有兩種物理學家，最最優(yōu)秀的，以及打一開始就不該踏進物理界的。

這句話，放在神經(jīng)外科同樣適用。因為要成為一名神外醫(yī)生，需要的天賦實在太多了：聰慧的頭腦，癲狂的勤奮，靈巧的雙手，寧靜的情緒。一點冷血變態(tài)（千萬不能多），再配套一根拇指粗的心血管——畢竟腦瓜不是西瓜，切開后能拿保鮮膜箍上。

這些，陳熙南都有。

他自幼記憶力超群，16歲就參加了高考，被首都醫(yī)科大臨床專業(yè)錄取。比腦子還離譜的，是那雙同利的手：讀書時，他倆手一起答題；行醫(yī)后，他倆手都能操刀；而比這雙手更離譜的，是他那要坐化般的穩(wěn)定情緒。不管在多么緊迫的關頭，承受著多大的壓力，他都能鎮(zhèn)靜自若，聲音永遠平緩溫和。護理部主任曾說他：給小陳開倆混響，能演西游記里的如來佛。

得益于老天爺?shù)奶铠喪劫p飯，陳熙南24歲就被授予博士學位，次年通過了主治醫(yī)生的考核。這已經(jīng)不能用‘天之驕子’來形容了，用韓偉的話來說就是‘外掛之王’。

此刻外掛之王已經(jīng)定好了治療方案。他摘下眼鏡，叫家屬進來談話。

私心來講，陳熙南不喜歡和腦出血患者的家屬談話。因為腦出血要是走到開顱這一步，說明腦神經(jīng)細胞已經(jīng)大片壞死。即便手術清除了血腫，術后也極有可能出現(xiàn)偏癱、中風、腦積水，甚至是失智失語。

說白了，手術是‘可能賴活’，不手術則是‘肯定好死’。而這個極限二選一，通常會讓家屬情緒失控。

因為這名患者發(fā)病突然，當下守在醫(yī)院的只有他老婆。一個五十來歲的大姨，腦門上橫貫著兩道藏青紋眉。稀疏的頭發(fā)燙成小卷，泡沫般輕飄飄地浮在頭皮上。

一聽到要開顱，她當場就嚇懵了。交握的雙手青紅交錯，像一顆銹斑遍布的蘋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