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藝人剛耍完,他就小碎步倒騰上前。遞過紙鈔,說了幾句話。
陳熙南沒聽清他說什么,但雙節(jié)棍是到他手上了。街頭藝人退居為捧哏,給他重新點了火,還放了個新bg。伴隨著《本草綱目》的前奏,段立軒大方開耍。
本來是三分的b,二爺鐵定要裝到十分。根本不滿足于舞花,勢必要使出十八般武藝。
什么卸棍、踢棍、騰空、地趟。單手插兜轉,后空翻轉,高踢腿轉。雙節(jié)變四節(jié),四節(jié)變八節(jié)。最后已經(jīng)看不清軌跡,仿佛一朵金色的大牡丹。從肩膀開到腰腹,從腰腹開到膝彎。
八字掄揮,威震四方;縱砍斜撩,橫掃千軍。
一雙長腿,兔起鷂落;一把韌腰,蛟龍翻江。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層層疊疊。人群爆發(fā)出陣陣掌聲,叫好震耳欲聾。陳熙南凝視著段立軒,笑得一臉花癡。忽地又回過神,慌亂地四下張望。
看到一張張被火光映紅的人臉。各色的皮膚,像各色的垃圾袋,一蓬一蓬地圍著。各種情緒與眼神,像生銹的鐵釬子,一把一把地扎著。
雪亮的刀眉,可愛的虎牙。健美的身材,活力四射的帥樣兒。那些他自認為擁有的東西,如今被攤開在這骯臟的街頭。被所有人評價、咀嚼、擁有。
他擠在人群里,感覺兩個胳膊都和人挨著。那熱烘軟塌的,他人的皮肉和溫度。汗臭、狐臭、還有冷焰火的金屬腥。像爬上來的灰耗子,讓他從靈魂深處感到惡心。
他看見費爾南,站在離自己兩米遠的地方。夾在人群里笑著鼓掌,眼里閃著精光。那令人惱火的、充滿褻玩情思的精光。像歐美電影里的白鯊,呲出生銹的肉粉牙床,嗅聞著幾公里外的一滴血。
陳熙南是真動了殺念。在瞬息而過的幻想里,他已經(jīng)將費爾南肢解了很多遍。他覺得自己要瘋了。大概是要瘋了。
對段立軒的依賴越甚,占有欲就越甚。偏執(zhí)使他痛苦,想要抵御偏執(zhí)的努力,同樣讓他痛苦。
愛讓他痛苦。
但又不能放下愛。因為若沒了愛,他便什么也不是了。
在世俗的世界里,他或許是一個成功板正的人。而一旦離開這些身外之物,譬如頭銜、知識、技術、名譽、成就、乃至是他人的嫉妒和排擠,他便什么也不是了——
他是空心的人,寄生于別人的靈魂。他的愛雖然無毒,卻密集恐怖得像藤壺。
段立軒的世俗氣深深吸引著他,卻也同樣困惑著他。人究竟要如何才能生出魂來?這一輩子到底要怎么活?而所謂的‘自我’,是否真實存在?如果存在,又該于何處找尋?
因為從小不愁吃穿,也沒被家里灌輸過任何目標。所以他有大把的時間沉思、學習。從生物學到進化學,從文學到醫(yī)學,再從解刨學到神經(jīng)學。
但那不過是從一個已知到另一個已知。他的未知,仍是未知。
曾經(jīng),陳熙南自認是個聰明人。因為能看入生命的深處,并借此嘲笑他人的執(zhí)著和碌碌。
但和段立軒在巴黎的蜜月,像一場清凈的修行。與世隔絕的親密關系,讓他頭腦變得空前明晰。
他不是一個聰明人,他只是一個被知識填滿的人。段立軒才是聰明人,懂得與人性握手言和。僅為當下而活,并活得瀟灑快樂。
段立軒舞得挺嗨,一曲放罷,已經(jīng)是渾身透汗。最后拇指摁住棍身,橫在xiong前做了個漂亮的收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