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滿意足地把醫(yī)囑疊好,放進信封。躺回床上熄了燈,在被窩里握著老婆的手。
“小秀兒,還記不記得咱年輕那會兒,我跟你侃過塞涅卡?就那個古羅馬的老爺子,滿嘴大道理內位?!?/p>
“記得?!痹S廷秀從枕上偏過臉,借著窗簾縫里的一點路燈看他,“你是不是想說那句。生命重要的不是長度,而是深度?這話早不時興了,現在小學作文都不用?!?/p>
“嘿,還真不是。是另一句?!彼拮訜o名指上的婚戒,用沙啞的聲音說著,“很多人死得太晚,另外有些人則死得太早。人應該,死得其時?!?/p>
“你覺得自己…死得其時了?”
“凡業(yè)以圓滿者,皆為向死;凡依舊青澀者,乃念久長。深陷苦難,終求茍活。唯愿圓融愉恰,高遠久長,乃至璀璨?!标愓鏖]上眼,心滿意足地微笑著,“我這輩子啊,概括起來就倆字兒。值了?!?/p>
許廷秀沉默片刻,翻身過來。被窩下給他抻襯衣,仔細地塞進秋褲腰。
“說多少回別敞著肚皮睡覺,容易著涼?!?/p>
“嗻!”陳正祺蹬腳抬腰,把一圈襯衣都掖好。轉過來跟她臉對臉,卻沒有睜開眼。他不怕死,卻唯獨怕見她落淚。
“明兒一早,倆兒子還得過來接咱?!彼诖跉猓瑏砘卮曛?,“可不能著涼,給人添麻煩。”
第二天一早八點半。段立軒開著锃亮的大寶馬,準時出現在老兩口樓下。
他的歐陸年事已高,長途不好跑。本田是公司的車,牧馬人舒適度低。所以縱使千般不樂意,還是開了丁凱復送的寶馬x3。
車無疑是好車。啟動穩(wěn)當,輪胎抓地。加熱座椅,還有電動腿托。車頂大天窗,通風又透亮。
毫無疑問,丁凱復這人就是個狗籃子。但他是個大方、誠實、坦蕩蕩的狗籃子。壞人明著壞,裝b裝實心,送車送頂配。他是匿名送的,派人裝成病號混進門診。裝模作樣地看完病,在診臺上撂了個檔案袋。里面裝著車鑰匙、資料、加油卡和洗車卡。牛皮紙上螞蟥似的蹦著幾個字:看著點開,往瞎子心上撞。
“開他送的玩意兒,我這心里頭總不得勁。”段立軒咂了下嘴,跟副駕的陳樂樂抱怨著,“嘖,像這b還他媽出了一分力。”
“東西是無辜的。”陳熙南把桃子遞到他嘴邊,“瘋狗的便宜,沒有不占的道理。說起來前陣子早上,東城地方臺的新聞還報了他?!?/p>
段立軒趁著等紅燈,偏頭咬了一口水靈。
“這桃好,嘎嘣脆,還順甜?!彼巯虏鳖i,在道兩邊尋覓著午飯地方,“報道瘋狗啥???他是不是吃花生米了?呵,該。”
“沒有。”陳熙南舔著桃上的二哥牙印,口氣輕蔑地道,“報道他做慈善。資助師范學校的貧困生,還在樓嶺縣中學蓋教學樓,花了420萬。”
“咳??!”段立軒嗆了嗓子,差點沒把自己咳嗽死。
陳熙南趕忙給他拍背順,后座的老兩口也抻脖子過來瞅。
“沒事兒,咳,沒事兒?!倍瘟④幣呐膞iong口,接過陳熙南遞上的紙巾擦嘴,“我擱前邊停,咱往里走走。這塊兒最有名一家春餅店,小餅兒老勁道了?!?/p>
陳正祺就愛吃面,一聽春餅,美得都要手舞足蹈了。甫一下車,倆腿倒騰地比誰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