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遠洲蒙上被子,偷偷撤了自己一個小嘴巴子。都說好奇心害死貓,自己是真閑得慌。明知是把地頭蛇管成小蚯蚓的人,還隨便看什么。這回好了,徹底以身入局。
盡管只有一面之緣,但他已對陳熙南有了些粗淺的了解:
先思而后言,智慧;笑意不達眼,腹黑;講話不看人,輕蔑;誠實不粉飾,自信。有著極為敏銳的洞察力,對人性和事物的感受比一般人深。而他的職業(yè),顯然又加劇了這種自覺——看進生命深處的人,總是會找到絕望。也因為這份絕望,他身上的孤獨感總是揮之不去。坐在段立軒身旁,癱得像一條藤蔓,緊緊纏繞著樹干?;蛟S對他來說,那已不僅是一個愛人,更像是他扎在人世間的根。
這樣的一個人,做事是不擇手段的。他會選這種‘上不得臺面’,甚至可以說是‘鄙俗’的方式來敲打自己。除了宣誓主權,還有更為深層的目的。
余遠洲悶在被子里,把心思翻來覆去地炒。想來想去,覺得無非是要在自己和段立軒之間,留下一種不自在。
讓你們今后只要一對面,就會回想起這一夜的尷尬。讓你們互相躲著,疏遠,離開,甚至于都不敢直視對方的眼——
通透的一剎那,心里忽地就發(fā)起酸。想他余遠洲,一生最怕欠了別人。欠人情尚不好還,欠感情該怎么還?三番五次地拒絕,不就是為了省一筆糊涂賬,能好好地留住這個人?
說到底在這個涼薄的世上,一生能襯幾個真心相待的朋友?等死了那天,葬禮上又有誰能完整說出誰的人生?
太少了。太少了。自己想要的,無非就是段立軒的一小片衣角。慳吝的人啊,竟要把二哥整個沒收走,連個做朋友的念想都不給留!
輾轉反側地亂想著,夜一點點地褪了色。窗外的天,是冬季特有的孔雀藍,冷得冰眼睛。
余遠洲換好衣服,收拾干凈房間。坐在行李箱上,托著腮想要怎么裝傻。
五點半,門被敲響。余遠洲應了一聲,起身去開。就見陳熙南站在面前,穿了一件珍珠絨的白毛衣。周身縈繞著牙膏的凜冽清香,像昨晚天上掛的半扇月亮。
“早上好啊?!彼泻糁?,眼神從余遠洲耳垂底下穿過去。
“早上好?!?/p>
“昨晚休息得怎么樣?”
余遠洲頓了下,思忖他到底想聽什么樣的回答。然而就這一瞬的遲疑,陳熙南忽地笑了:“那我就放心了。本來還擔心吵到你。”
他食指搭在嘴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但目光仍沒有看過來,而是盯著自己的腳趾。笑得煙樹迷離,牙齒在唇間閃著寒光。
像是看到一條毒蛇,只想快快地躲開。余遠洲連洗漱都沒去,直接拎皮箱到門口穿鞋。
陳熙南也跟著飄到門口,抱著胳膊倚在墻上。他身前掛著兩米長的錦鯉圖,身后摞著密層層的玻璃缸。玄關吊著一盞琺瑯彩銅燈,斜斜地戴在他頭上。
段立軒裝修的房子,繽紛得像他這個人。濃烈、狂放、金絲交錯、富麗堂皇。
這個家的一切都是鮮艷的,只有陳熙南沒有顏色。像一個鏤空的白鬼,飄蕩在瑰麗的夢里。
陳熙南絕不能失去段立軒,就像月亮不能失去太陽。若是沒有太陽,那他雖存在著,卻已經是熄滅的了。所以他誓死捍衛(wèi)這個家,小氣到近乎于毒辣。
“瘦猴已經出家門了,說還有十分鐘到樓下?!彼⑽⒀銎鹣掳?,點了點臥室的方向,“就是二哥還沒醒,用不用我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