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惦記。”陳正祺揮揮手,端起蓋碗喝茶,“我這心里頭踏實(shí)著呢。該說道的,也都說道完事兒了。”
“多好啊。我都眼熱你?!标愓龐拐吕匣ㄧR,靠進(jìn)躺椅里搖。凝視著柜子上的幾張老照片,陷在往事里嘆息,“老侯那會(huì)兒,走得就不順心。一要交代點(diǎn)后事,他那幾個(gè)孩子就打岔,不讓說?!?/p>
“我是就瞧見老侯啥樣兒,才說醫(yī)院不是人呆的地兒?!标愓鬓娱L脖子,對陳熙南隔山喊話,“咱家陳大夫,還記不記得你姑父?那會(huì)兒你還上大學(xué)呢?!?/p>
陳熙南沒說話,默默剝著糖紙。剝出一顆大白兔,遞到段立軒嘴邊。
這哪是奶糖啊,這就是軍令狀。段立軒要張嘴叼了,就得跟陳熙南一伙兒。要不叼…壓根兒沒這個(gè)選項(xiàng)。
這頭陳熙南偷摸拉選票,那頭陳正祺也不甘示弱。拿手指敲著腕子,對段立軒說道:“他姑父,內(nèi)會(huì)兒住icu。手腳都拿繩子捆床上?!?/p>
“那叫約束帶?!标愇跄蟿冮_一顆橘子糖,冷聲糾正,“icu很多患者會(huì)躁動(dòng)。你不綁住他,他不僅拔自己的管,還可能拔別人的管?!?/p>
陳正祺反駁道:“誰插一身管子能不折騰?我可先交代了,你要孝順,就別讓人給你爹五花大綁。”
陳熙南斜昵他一眼,小臉涼得冰塊一樣。這些天,他們父子倆可以說是暗流涌動(dòng),處處較勁。
陳正祺主張姑息療養(yǎng),簡而言之就是不化療,單止疼。左右治不好,不如吃著餑看著表,舒服一秒是一秒。走得干凈利索,還能給老婆多剩幾個(gè)錢。
而陳熙南主張積極治療,總之就是要全力以赴。聯(lián)合化療,是為手術(shù)提供窗口期的唯一機(jī)會(huì)。即便胰腺癌是惡性程度極高的腫瘤,術(shù)后五年生存率也僅有5。陳正祺憑什么就能斷定,自己沒可能是那5?萬一奇跡就降臨他家了呢?
段立軒夾在父子中間,左右為難。只能把自家矛盾先撂一邊,專注于別家八卦:“老頭兒孩子呢?都干瞅著?”
陳正祺說道:“四個(gè)兒女,沒一個(gè)省油燈?!?/p>
“那哪是四個(gè)兒女啊,那是四匹豺狼!”陳正嫻倆手狠勁兒一拍腿側(cè),給丫丫嚇得一個(gè)激靈,“一到交錢就互相搡,天天醫(yī)??ㄉ暇徒o剩幾十塊錢。我那時(shí)候說,讓他走吧,別受罪了。他閨女說什么,”陳正嫻直起身,梗著脖子叉起腰,“不怪說后老伴兒啊,就沒感情兒,眼睜睜看著我爸死,等著分那份兒家產(chǎn)!”
她的老花鏡掛在xiong口,來回磨著毛衫上的水鉆。窸窸窣窣的,像是委屈的哭。丫丫在她腿上來回晃蕩,都要扒不住了。
“人家護(hù)士說,尿墊兒用完了,家屬探視再拿點(diǎn)兒。他兒子就跟護(hù)士吵吵,說用得太快,肯定是把他爸的墊子給別人兒用了。我說得了,兩包尿戒子襯幾個(gè)錢呢。你也甭跟護(hù)士撒氣,我給買得了。這下好了,又說我故意磕磣他。老侯說不了話,擱旁邊干瞅著。就這么雞飛狗跳,走前兒都沒合眼?!?/p>
“姑父什么病來著?”陳熙南問。
“一開始說是氣xiong?!标愓龐拱蜒狙就蠐Я艘话?,捧著狗臉給摳眼屎,“后邊兒就各種新鮮詞兒了,咱聽不明白,也記不住?!?/p>
“噯,也別問啥病了,就問哪塊兒沒病吧?!标愓髁滔律w碗,又對著兒子意有所指,“這兒沒治好,那兒又不成了。歲數(shù)一大,就是馬蟻兒串豆腐,提不起來嘍。”
陳熙南摁上段立軒肩膀,不重地壓了壓。
段立軒真是有苦說不出。那icu他爹躺過,他老叔躺過,他自己也躺過。他能理解陳正祺不樂意去的心。日子本就所剩無多,干啥不開開心心地過?
但陳樂樂的壓力已經(jīng)給到,他要不裝模作樣說兩句,晚上還得跟他倆嘰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