豌豆黃的甜絲絲,肉燒餅的咸滋滋。豆汁兒的酸吧唧,還有鹵煮的膈應味兒。給老頭聞得肚子直咕咕,像是另種方式的虐待。
段立軒說:“爸,我擱網上給你訂了個手工沙琪瑪。他家老火了,單都排下個月去。拿天鵝蛋做,糖漿都拔絲兒。還有你愛吃的褡褳火燒,等出院都能炫上。”
陳正祺口鼻里插著管子,不能說話。但聽著段立軒的描述,順嘴角淌下一道晶瑩的口水。
許廷秀抽紙給他擦,疊了三折都沒擦凈。臨走只好把豌豆黃放他枕頭邊,供他‘望梅止渴’。
二院和三院離得遠,陳熙南根本趕不上下午三點的探視。
段立軒找了一圈關系,想給icu的醫(yī)護送點禮。拜托他們把老頭的床移到后門邊上,讓陳樂樂晚上能從門縫看一眼。
“老頭兒子也是個大夫。白天忙著治別人的爹,晚上才能過來瞅瞅自己爹。”他雙手合十,掛著心酸又討好的笑,“行個方便,我們保證不打攪別人兒?!?/p>
icu的醫(yī)護沒收禮,但也把陳老頭的床移到了后門邊。并且再三叮囑段立軒,icu探視規(guī)定非常嚴格,原則上不該開這個口。但教條之上有人心,他們決定為同行冒個險。
只是陳熙南來的時候,必須偷偷的。不能乘電梯,也不能發(fā)出聲音。
于是等到陳熙南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后,還得做賊似的摸黑爬九樓。等把氣喘勻,順著鉛筆寬的小門縫,用微不可察的氣音呼喚:“爸,睡了嗎?”
他的聲音比蚊子還輕,輕易就被機器的轟鳴遮過去。但陳正祺總是能,他一字一字謄抄。親朋好友顯擺一圈,拿相框裱在客廳。兒子帶對象回來那天,還手忙腳亂地摘下來藏被窩,生怕被埋怨瞎嘚瑟。
他可愛的孩子,還不到三十。往后的人生那么長,他多想再目送一程。
看他幸福美滿,看他趾高氣昂,看他步步高升。看他徹底成熟,長成堅不可摧的大樹。
靠著這點牽掛念想,他活著出了icu。
術后陳正祺恢復迅速,刀口也長得好。他把輪椅坐得像巡回花車,到處逗悶子。逢人就撩肚皮,展示他的‘光榮事跡’:六個大洞和一條長疤。
“這回是真鳴呼了?!彼傔@么說。
段立軒一開始沒聽懂,后來還是聽陳熙南給他翻譯:鳴和嗚差一個點。差一點嗚呼,就是鳴呼。
等能自由活動,他更是開始‘走街串巷’。在三院這個巴掌大的地方,一天能溜達出一萬步。
不管走到哪里,都哼唱著他的專屬bg:“閑來無事我出了城西,瞧見了別人騎馬我騎驢。扭項回頭,瞅見一個推小車的漢吶。要比上不足,也比下有余?!?/p>
這個滿嘴京片子的老頭,很快成了病區(qū)里的活寶。大家都愛找他聊天兒,比聽相聲還過癮。
他管撒尿不叫上廁所,叫‘去聽個響兒’。管散步不叫溜達,叫‘11路去’。
段立軒問啥叫11路,陳熙南又充當起翻譯:因為11看起來像是兩條腿,所以11路就是走著去。
病區(qū)有人離世,他從來不說誰死了。賣煎餅果子的老劉沒了,他說人家是‘收攤兒了’,無父無母的小王沒了,他說人家是‘回老家了’。至于退伍老兵趙大爺,他則說是‘見馬克思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