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都極重視這個孩子,但本質上又稍有不同。
陳熙南始終留著一步。比醫(yī)生近,卻又比親人遠。他會徹夜查找文獻調整用藥,也會牽著?;钤跇窍卤谋奶?。但于此同時,他不會讓?;罱凶约喊职郑踩粘4叽俦Pl(wèi)科尋找親生爹媽。他偶爾也流露出慈愛的眼神,不過那眼神永遠只落在段立軒身上。
可段立軒不是。雖說他嘴上還是嫌棄,叫她‘丑丫蛋子’。但連護工張嬸都看得出,這是真當親生的疼了。
只要別的小孩有的,?;羁隙ㄒ驳糜小2》坷锒褲M了高昂的破爛兒,沒個落腳地方。天天指著自己的臉叫爹喊爸,一遍遍地不厭其煩。
陳熙南多次想提醒他,兩人都沒有收養(yǎng)?;畹馁Y格。他們只能陪她走過最泥濘的一截路。而她痊愈的那天,必然就是分離的那天。
但看著段立軒奶糖似的小虎牙,這樣絕情的話,便怎么都說不出口了。再讓二哥開心會兒吧,他想著,這輩子他倆注定無法當上父親。那至少在這短暫的日子里,盡情體驗一回有孩子的快樂。
陳熙南查完房,步履匆匆地往特需趕。剛到大樓門口,迎面就撞上了瘦猴。
“飯撂屋里了,二哥等你一起呢!”瘦猴渾身不襯二兩肉,人在衣服里來回亂轉。手在兜里頂來頂去,偷摸使著眼神:“別吃太飽了,晚上還有席。”
他說得神神秘秘,眼珠做賊似的四下瞟。要是在機場海關,他這樣都能被叫走搜身。
“什么席?”陳熙南也緊張了,壓低聲音問,“二哥整死人了?”
這話雖然離譜,但還真不是瞎扯淡。因為這事兒,段立軒著實沒少干。
送人家進局子吃花生米,崩完去給家屬隨禮。讓棘手的大流氓鷸蚌相爭,哪個被干嗝屁,他去哪家吃席。
這些風云往事,陳熙南道聽途說過一些,也問過段立軒一些。有的他爽快承認,有的他遮遮掩掩。而段立軒最不愿意提的,還是十年前那場轟動全市的“sharen吃席”。
段立軒活了三十年,但他總覺得自己只活了七年。
他六歲父母離異。雖然沒有明文規(guī)定,但按照人之常情,家里兩個孩子的,法院會判雙方各撫養(yǎng)一個。
段立軒選了他爹。聾啞多病、性格懦弱,沒有謀生能力。整整11年,他們爺倆都靠老叔段昌龍接濟。而段昌龍是家族里最臟的一根分支,沒人愿意著邊。跟著段昌龍,就等同于和段家其余人劃清了界限。
2003年,段昌龍死于肝癌。留給17歲的段立軒一筆遺產,一攤買賣,以及一群人脈。
在那個東北有虎、西北有狼的年代,段昌龍殺出了一條血路,積累出了大把財富。他無疑是個聰明人。但可惜終究沒看透人心,不懂人走茶涼的道理。
他的那些老兄弟,根本不愿跟段立軒混。年紀小是一方面,世道變了是另一方面。新紀元都講究可持續(xù)發(fā)展,逞兇斗狠不再出錢。段昌龍留下的精兵猛將,一個個都開始另謀出路。
南下做生意的,隱退過日子的,開芯片廠的,炒房地產的,甚至還有開跆拳道館的。
段昌龍死后一年,段立軒就成了光桿司令。甚至不少人在背后譏諷:世無英雄,豎子成名。
從17歲到23歲這六年,堪稱段立軒人生的至暗時刻。在江湖里,他處處碰壁。段昌龍留給他的產業(yè),他心有余力不足。今天弄丟這個,明天弄丟那個。像個接不住球的小丑,眼睜睜地看著老叔的家底被自己敗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