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個三水長老給的陶塤?!壁w思洵想了想,“我記得你收進這里了,我怎么找不到?”
高山嘴角一抽,忙將趙思洵扶起來,送到桌邊坐下,倒了一盞茶遞給他,“殿下,那可是云霄宮的信物,您留著要當傳家寶,屬下怎么敢隨便放置?我給收到暗庫里了,要不要去取過來?”
趙思洵一邊喝茶一邊催促,“快去快去。”
“那您稍等。”
高山不一會兒就拿回來了,趙思洵坐在桌前,將挽起的袖子放下,就著燭光仔細看著手里的塤。
陶制,灰白色,因為年代久遠,表面已經(jīng)有了些細細的裂紋,甚至還有不小心磕破的地方,若非底部的云霄二字,就這磕磣的破塤,收破爛都沒人要,也不知道拿去云霄宮人還認不認?
不過幸運的是,這玩意兒還能吹,更幸運的是,趙思洵會吹。
他玩笑道:“我要是真吹這玩意兒,你說能不能把云霄宮的人給招過來?”
中原武林四大門,不及天山一雪劍。世間傳言多是夸張的說法,但口氣也忒大了。
不過對于趙思洵而言,不管是望帝還是云霄宮,只要能引來一個,都是穩(wěn)賺不賠的買賣。
塤的音色深幽,婉轉(zhuǎn),延綿,無端有種凄涼之美,若是吹得好,甚至還能吹出一種空谷回蕩的歲月感,共鳴之中令聽者明明不哀卻傷,特別符合趙思洵如今的心境。
于是他拿著這只古舊的塤,坐在王府最高的屋檐上,夜半寂寥無聲,就著一彎弦月,吹出一曲接一曲的哀愁,傾力表達著他的孤獨悲哀和惶恐迷茫。
夜深人靜,酣睡之中,突然傳來絲絲縷縷的曲調(diào),綿長悠遠,淡淡哀婉,并不吵鬧,甚至對助眠有所奇效,但就是容易引發(fā)不太美妙的夢,那些被刻意忘記的幽怨遺憾,那些想見卻再不能見的人齊齊伴隨著塤樂入夢而來。
而那些還未入睡,卻聽著這宛轉(zhuǎn)悠揚之聲,怔愣出神,等一曲結(jié)束,忽然抬手摸一摸臉頰,卻不知什么時候已是淚流滿面。
高山站在屋檐下,抬頭望著對著月光吹塤的趙思洵,眼眶難以抑制地shi紅起來。
他是夷山之難中被圣女帶進山躲過殺害的幼童之一,曾親眼看見過那慘絕人寰的屠殺,幾乎所有的青壯男子都死了,將夷山族的輝煌和傳承幾近斷絕。二十年來,所有幸存的族人都在盼望恢復(fù)往日繁榮,然而扛起這項使命的卻是年幼的趙思洵。
沒有人問過他累不累,好像在他代替母親接過族人生存的重擔之后,就變成了理所當然。
別看今日搬進王府,來往賓客眾多,可那些賀喜之聲中的幸災(zāi)樂禍,誰聽不出?然而趙思洵卻彎著嘴角,眼眸帶笑,彬彬有禮又客客氣氣,仿佛真的沒一絲怨懟,如同以前那般讓等著看笑話的都覺得自己無趣,然后沒人事般帶著趙思露欣賞府邸,似乎對一切游刃有余。
可事實上,他內(nèi)心不痛苦,不悲哀嗎?但又能與誰能說?
似乎只能寄于這只塤了。
高山一路陪伴,在今夜那塤聲之中,終于忍不住哽咽出聲,他每每替趙思洵思索,都覺得前路太難,太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