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商臨走前,別過臉來道了一句,“孩子的事,永遠不要叫魏王父知道,不管是你的,還是云姜的?!?/p>
阿磐眼里噙淚,見陸商眸色復(fù)雜,那么一個平素?zé)o情的殺人機器,竟從她臉上隱約看出了幾分母性和同情。
她也是女子。
她還說,“誤了主人的事,小公子,會死的?!?/p>
阿磐愴然,“師姐,稚子無辜,善待他吧?!?/p>
陸商立在門口,好一會兒才應(yīng),“好。”
襁褓中的嬰孩大聲哭著,哭得撕心裂肺,而蕭延年的馬車已經(jīng)起程。
他們都走了。
車輪子粼粼往前滾去,阿磐倉皇追著,奔出柴屋,奔出小院,迎著風(fēng)雪,大步去追,追著蕭延年的馬車大步奔去。
那人就那么推開馬車后門,一手推著車門,一手抱著孩子,正在那大馬高車中定定地朝她望來。
此刻正抱住孩子的那只手,曾在冰天雪地里拉了她一把。
拉她上了馬車,給過她一件大氅,也使她從此走上了一條不能回頭的路,一條不歸路。
那只手曾溫柔拂過她那疲憊的眼眸,那只手曾將她拉至他的膝頭腿上。
那只手曾掌摑她到面目全非,也曾迫她跪下,壓著她的后頸迫得她不能起身。
那只手曾托起過她纖細的腰身,曾溫柔撫摸她腹中的孩子,也曾護著她在冰天雪地里逃亡。
那只手曾號令千軍萬馬,也曾沾滿了淋漓的血。
那他算是個好人,還是個壞人呢?
這世間哪里就黑白分明,哪里就有絕對的好人,也哪里就有那么純粹的壞人呢?
一個亡了國的君主,匡復(fù)宗社的重?fù)?dān)仍舊時刻壓在他的肩頭,這重?fù)?dān)使他不能安枕,也不能真正就做了那浩瀚天地里的閑云野鶴,不能就此就做了那南國山間的一縷風(fēng)。
他比誰都更想要回靈壽。
不管阿磐從前曾對他有過怎樣的感情,懼怕過,失望過,厭惡過,還是同情過,可憐過,依賴過。
這田莊十月朝夕相處,同榻而眠,到底使他們二人之間蒙上了一層朦朧的面紗。
有什么樣的因果,就有什么樣的悲歡哀樂。
那一層層的糾葛,復(fù)雜得難以分辨。
他們就似被縛在了一起的繭,不再是單純的愛恨,也再不可能如當(dāng)初那般純粹和簡單了。
阿磐大步地朝他奔著,朝她的孩子奔著,她的大氅,她的寬袍大袖在這寒冬里鼓蕩著,那只小狗在她身后大步地追著,攆著,吠叫著。
車轍印,人的腳印,狗的爪印,在這趙國北地厚厚的雪里踩出了一長串雜亂的印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