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西北角。
冷宮。
這里是皇權(quán)光輝下最深沉的陰影,是繁華落盡后最徹底的遺忘??諝庵袕浡还山?jīng)年不散的,混合著苔蘚、腐朽與絕望的霉味。就連天上的月光,灑在這片殘破的宮殿群上,都顯得格外清冷,不帶一絲溫度。
然而,在這片死寂的活人墓穴最深處,一間偏殿之內(nèi),卻呈現(xiàn)出一種詭異到極致的潔凈與安詳。
地上鋪著厚實(shí)而柔軟的波斯毛氈,將金磚地面的陰冷寒氣隔絕得干干凈凈。
角落里,一盆上好的銀絲炭在鎏金獸首銅爐中,正無聲地燃燒著。
沒有一絲煙火氣,只散發(fā)出融融的暖意,將深秋的寒夜驅(qū)散得無影無蹤。一張紫檀木矮幾上,甚至還擺著一碟剛剛從嶺南八百里加急送來的新鮮荔枝,每一顆都剝?nèi)チ送鈿ぃ冻霰∮窆前愕墓?,晶瑩剔透,散發(fā)著誘人的甜香。
在這冷宮之中,此等用度,已經(jīng)不是恩賜,而是赤裸裸的挑釁。
廢后顧昭儀,此刻正斜倚在鋪著錦緞的軟榻上。
她并未穿著囚徒該有的素衣,反而換上了一身她此生最華美、最繁復(fù)的朱紅鳳袍。
其規(guī)制之盛,甚至超越了她身為皇后時的大典禮服。
她云鬢高挽,插著全套的九龍四鳳冠,面覆珠簾,十二旒的玉珠隨著她細(xì)微的呼吸輕輕搖曳。她甚至還化了精致的妝容,紅唇似火,眉眼如畫。
她不像一個被打入冷宮的廢后。
她像一個,即將登臨九五,君臨天下的女帝。
她的臉上沒有半分頹喪,那雙漂亮的鳳眸里,燃燒著比炭火更加熾烈、更加瘋狂的火焰,仿佛下一刻就要將這座囚籠,乃至整個皇宮,都徹底焚燒殆盡。
她身前,一個負(fù)責(zé)灑掃的小太監(jiān),正低眉順眼地跪在地上,用自己干凈的袖口,為她輕輕擦拭著繡鞋上根本不存在的一絲微塵,姿態(tài)謙卑到了極點(diǎn)。
“時辰,快到了嗎?”
顧昭儀的聲音很輕,像情人間的呢喃,卻帶著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嚴(yán),讓那小太監(jiān)的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一顫。
“回……回娘娘的話,快了,孫總舵主他們,應(yīng)該就快到了。”
“嗯。”
顧昭儀滿意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纖纖玉指捻起一顆飽滿的荔枝,慢條斯理地送入口中。她細(xì)細(xì)地品味著那份獨(dú)屬于勝利的甜膩,仿佛在品嘗何歲即將流出的鮮血。
半晌,她才將果核優(yōu)雅地吐在一旁的潔白絲帕上,用一種近乎殘忍的、夾雜著無盡快意的語調(diào),對著空氣,也對著自己,輕聲說道:
“何歲……我的好陛下?!?/p>
“你以為,把我打入冷宮,你就贏了?你以為,你殺光了外面那群廢物,你就高枕無憂了?”
她發(fā)出一陣銀鈴般的輕笑,那笑聲在寂靜的殿內(nèi)回蕩,卻讓人毛骨悚然。
“你錯了。我顧家,最擅長的,從來都不是在朝堂之上,與你講那些愚蠢的道理。”
“而是……掀了你的桌子!”
“我要讓你親眼看著,你是如何被天下人唾棄!我要讓你親眼看著,你的龍椅是如何被饑民的怒火燒成灰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