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罷眼鋒掃來,從前到后地睨了阿磐與謝允一眼。
阿磐還記得自己原本送她出來的目的,不是憂心劍責之后的貴婦人走不穩(wěn),也不是無事可做非要陪她立在這階前,聽她掰扯一通關于蕭延年的鬼話。
不過是要提醒那婦人最重要的事,“要瞧什么呢?夫君有心放你出宮,不是要你出去生事。但愿你在想要走著瞧的時候,能多為阿罌想想,他的將來可都在太后手里了?!?/p>
她說的全都是道理,到底要拼死一搏,還是要一個善終,全都看三日后的宗廟了。
殷靈運能在宮中穩(wěn)坐這數(shù)年之久,自然是比云姜更聰明,也更懂得審時度勢的人,適才的狠話是一時上頭氣憤,因此沒能忍住就脫口而出,但她一冷靜下來,焉能不明白這個道理。
因而,將才那眸中的狠厲頓消,那沖天的氣勢就已經(jīng)矮了下去。
哪怕再尊貴的鳳冠冕袍加身,到底也比不得這一身清淺衣裳,只一支木蘭簪子挽起垂髻的謝夫人了。
一旁的謝允雖沒有再說什么話,然微微俯身,伸出手來,已經(jīng)做出了送客的姿態(tài)。
誰是主,誰是客,從來也沒有過異議。
不止如今的晉宮如此,便是大梁的魏宮,殷氏母子又何曾真正地做過一次主人呢?
殷靈運幽幽地長出了一口氣,再不去逞什么一時的口舌之快了。
那高傲的下頜到底低了下去,整個人看起來神思恍惚的,然還是習慣性地朝一旁伸出手去。
那柔荑上的紅腫已經(jīng)消退了幾分,她還如往常在魏宮一樣翹起了好看的蘭花指,寬寬長長的冕袍大袖垂下來,在階前的輕風中飄蕩,等著來人侍奉。
宛娘連忙垂眉疾步上前,頂著兩半紅腫的臉,小心來攙扶住婦人的手臂,“娘娘小心腳下?!?/p>
娘娘再不必說什么了,墮至了下風的人已經(jīng)輸了棋局,輸了個七七八八,還有再說些什么狠話的必要吶。
但也許還有些許的不甘心吧,那婦人撐著宛娘那一雙素手,臨下階前,到底轉(zhuǎn)身回頭望了一眼廊下。
只是原本在廊下立著的晉君不知何時走了,已經(jīng)不在那里了。
廊下不過還立著那些挎刀的將軍們,一個個冷著臉,不管是謝韶,司馬敦,關伯昭,還是那些總跟隨晉君身邊侍奉,但一時叫不出名字的將軍們,那些人呀,沒有一個是好惹的。
若是仔細數(shù)上一數(shù),謝玄身邊最好說話的,大抵只有謝允一人吧。
其余的,都可以歸為“粗人”一列。
來時還惦記著能依仗那些虛無縹緲的情意求得王父垂憐,如今美夢被一劍一劍地擊碎,連身為女子的尊嚴都跟著一起碎成了齏粉,因此,是一點兒念想都不必再有了。
那一主一仆在前頭走著,后方緊跟著四五個垂頭拱袖的宮人,一個個弓著身子,碎步下了九丈高階。
天光已漸漸暗淡了下來,縱目往這晉國故宮的深處望去,那明黃黃的一片蕓薹輕曳,是這暗沉沉的宮墻之中柔和的裝點。
然蕭延年到底是死了,還是流落到什么地方,再沒有什么消息了。
若不是她還留有一縷烏發(fā),一把佩劍,還有這闔宮的蕓薹花,蕭延年就好似一場夢,從來也不曾來過,也什么都沒有留下。
中山君好似在懷王三年就已經(jīng)薨了,逝了,倘若果真在這亂世之中解脫,那也算是一件好事啊。
那還刻意維持著魏國太后最后體面的貴婦人攜著亦步亦趨的仆從,總算上了自己的車駕,車輪子粼粼轆轆,把晉國故宮的青石板壓出了沉悶的聲響。
與這沉悶的聲音一同響起的,還有那參差不齊的馬蹄聲。
是了,不管是來時,還是去時,甫一進了這晉陽的宮門,魏太后的人與馬都處在了將軍們的監(jiān)視押送之下。
魏宮昔日那數(shù)年虛假的尊貴,已經(jīng)不堪一擊,再也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