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凡那句“把太湖水抽干”,像一道驚雷,在梁宏的耳邊轟然炸響。
他臉上的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那副維持了半天的,溫文爾雅的商人面具,終于出現(xiàn)了一絲裂痕。
“葉先生,說笑了?!绷汉昝銖姅D出一絲笑容,端起茶杯,試圖用喝茶的動作,來掩飾自己內(nèi)心的震動,“這江南的茶,性溫,不像北方的烈酒,容易上頭。年輕人,火氣不要這么大嘛?!?/p>
他這番話,看似在勸解,實則是在暗諷葉凡不知天高地厚,是個沒腦子的愣頭青。
葉凡卻連看都沒看他一眼,他的目光越過梁宏的肩膀,投向了窗外那片廣袤的桑田。
“梁主任,我聽說輯里湖絲之所以好,是因為蠶寶寶吃的是太湖邊上一種叫‘蓮心桑’的嫩葉?”
梁宏一愣,不知道他為什么突然把話題,扯到了桑葉上。
但他還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帶著一絲不易察可的傲慢:“沒錯。這蓮心桑,金貴得很,只有我們這片水土,才能養(yǎng)出來。離了太湖,它就活不了?!?/p>
“哦?”葉凡轉(zhuǎn)過頭,嘴角勾起一抹,讓人捉摸不透的弧度,“那如果這些種著‘蓮心?!牡?,一夜之間,全都改種水稻了呢?”
“什么?!”梁宏的瞳孔猛地一縮,手里的茶杯都跟著晃了一下,滾燙的茶水濺在了他的手背上,他卻渾然不覺。
改種水稻?
這是什么瘋話!
葉凡仿佛沒看到他那副活見鬼的表情,繼續(xù)不緊不慢地說道:“我查過了,太湖邊的桑田,大部分都還是歸屬在各個生產(chǎn)隊名下的集體土地。按照國家最新的政策,農(nóng)民是有權(quán)自主決定,自己承包的土地到底種什么的。”
他頓了頓,目光變得有些戲謔:“梁主任,你說是種桑養(yǎng)蠶,辛辛苦苦一年,賺那點錢,最后還要被你們聯(lián)社抽走一大半的利潤劃算呢?還是直接改種水稻,不僅有國家補貼,打出來的糧食還能填飽一家老小的肚子,更劃算?”
梁宏的額頭上已經(jīng)開始滲出細密的冷汗。
他死死地盯著葉凡,像是第一次認識眼前這個笑得人畜無害的年輕人。
釜底抽薪!
這哪里是什么愣頭青,這分明是一條一上來就要掀桌子,要挖掉所有人飯碗的過江猛龍!
“你……你這是在破壞我們蘇州的絲綢產(chǎn)業(yè)!這是在跟整個行業(yè)作對!”梁宏的聲音已經(jīng)帶上了一絲色厲內(nèi)荏的顫抖。
“不不不?!比~凡搖了搖手指,臉上的笑容愈發(fā)燦爛,“我不是在破壞,我是在幫你們重建秩序。”
他走到梁宏的面前,俯下身,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輕聲說道:“梁主任,你們打著‘聯(lián)社’的旗號,低價從蠶農(nóng)手里收絲,高價賣給外商,兩頭通吃,這生意,做得不錯嘛。尤其是跟那位所謂的‘南洋大客商’,簽的那份根本就不存在的‘獨家包銷協(xié)議’,賬目一定做得很漂亮吧?”
“轟——!”
梁宏的大腦一片空白。
他感覺自己就像一個被剝光了衣服,扔在冰天雪地里的囚犯,所有的秘密,所有的偽裝,都在對方那雙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面前,無所遁形。
他怎么會知道?!連“獨家包銷協(xié)議”是假的都知道?!
恐懼像藤蔓一樣,瞬間纏住了他的心臟,讓他幾乎窒息。
“我再告訴你一件事?!比~凡直起身,聲音恢復了正常,但那話語里的寒意卻讓整個辦公室的溫度,都仿佛下降了好幾度,“給你提供資金,讓你在背后,囤積居奇,哄抬價格,卡我們脖子的那位‘大老板’,他姓錢,對嗎?叫錢耀華,原京城輕工局,清算小組的組長?!?/p>
“他現(xiàn)在應該正在某個地方,喝著免費的茶,吃著免費的飯,很認真地在反思自己的人生?!?/p>
“你覺得他會為了保住你這條小魚,而把自己那些更見不得光的爛事,都扛下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