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戲園子里的留白（第1頁）

昆曲開演前半小時，沈知愈站在戲園門口的石板路上，理了理身上的旗袍。這是她特意找的老款式，月白色的緞面上繡著暗紋，走起來時裙擺掃過腳踝，像極了戲文里的水袖。

周珩的車停在巷口，他下車時，沈知愈愣了愣。平日里總穿襯衫西裝的人，今天換了件深藍(lán)色的中山裝，領(lǐng)口系著通色系的盤扣，金絲眼鏡換成了細(xì)框的黑邊眼鏡，少了幾分科技新貴的凌厲，多了些溫潤的書卷氣。

“聽?wèi)虻么┑脩?yīng)景些?！彼叩剿媲?，目光落在她的旗袍下擺上，喉結(jié)動了動，“很好看?！?/p>

這句直白的夸贊讓沈知愈耳尖發(fā)燙。她轉(zhuǎn)身往戲園里走，聽見身后的腳步聲緊隨其后，皮鞋踩在青石板上的聲響，和戲園里隱約傳來的三弦聲莫名合拍。

包廂在二樓，臨著戲臺。茶博士端來碧螺春時，周珩拿起茶杯，先用熱水燙了燙杯沿，才給她斟上：“這茶是去年的雨前茶，存到現(xiàn)在剛好。”他的動作嫻熟得像常來，沈知愈卻想起他助理說的——“周總為了訂這個包廂，提前半個月就開始研究昆曲禮儀”。

鑼鼓聲響起時，臺上的花旦正唱到《牡丹亭》的“游園驚夢”。水袖翻飛間，那句“原來姹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漫過包廂的欄桿，沈知愈看得入神，沒注意到周珩的目光偶爾會從戲臺上移開，落在她握著茶杯的手指上。

“ai生成的戲曲唱段，總少了點‘氣口’。”周珩突然開口，聲音壓得很低，“就是演員換氣時那半秒的停頓，算法算不準(zhǔn)?！彼钢_上的小生，“你看他唱到‘良辰美景奈何天’，尾音收得有多巧，多一分則記，少一分則虧?！?/p>

沈知愈轉(zhuǎn)頭看他，發(fā)現(xiàn)他雖然在說技術(shù)，眼神卻沒離開戲臺?！爸芸偸裁磿r侯對昆曲感興趣了？”

“看了你的報道?！彼f得坦誠，“你寫非遺傳承人時提到，‘傳統(tǒng)藝術(shù)的靈魂在“變數(shù)”里’，我覺得很有意思。”他頓了頓，補充道，“就像你寫新聞，從來不會按模板走?！?/p>

中場休息時，周珩出去接電話。沈知愈趴在欄桿上往下看，正撞見他站在走廊里講電話，眉頭微蹙，語氣卻比在發(fā)布會上溫和許多。掛了電話轉(zhuǎn)身時，他的目光穿過人群，精準(zhǔn)地落在她身上，像預(yù)設(shè)好的程序，卻帶著算法算不出的篤定。

“實驗室說，方言識別系統(tǒng)調(diào)試好了?！彼呋匕鼛?，手里拿著個小小的播放器，“用你錄的蘇州話樣本測試，準(zhǔn)確率提高了17。”

按下播放鍵，那句“今天的風(fēng)很舒服”再次響起，這次的尾音收得恰到好處，帶著自然的松弛感。沈知愈聽完笑了：“看來我的‘顧問費’沒白拿。”

“報酬在這里。”周珩從口袋里摸出個小盒子，打開是枚胸針，形狀是片銀杏葉，葉脈處刻著細(xì)小的代碼?！坝谩讽敗到y(tǒng)生成的圖案，3d打印的?！彼研蒯槃e在她的旗袍領(lǐng)口，指尖不經(jīng)意劃過她的頸側(cè)，像羽毛輕輕掃過。

沈知愈的呼吸頓了半秒，卻沒躲開。戲臺上傳來二胡的調(diào)子，咿咿呀呀的，把這短暫的觸碰暈染得格外清晰。

散場時，巷口的燈籠已經(jīng)亮了。周珩送她到公寓樓下，這次沒提上樓坐坐，只是站在梧桐樹下看著她：“下周去蘇州采集樣本，你有空嗎？”

“正好要去采訪評彈藝人?！鄙蛑瘟嘶问掷锏匿浺艄P，“可以順路?！?/p>

周珩的眼睛亮了亮，像戲臺上驟然亮起的燈光：“我讓司機訂兩張高鐵票?！?/p>

轉(zhuǎn)身走進(jìn)樓道時，沈知愈摸了摸領(lǐng)口的銀杏胸針，金屬的涼意里似乎還帶著他指尖的溫度。電梯門合上的瞬間，她看見他還站在原地，手機屏幕亮著，像是在看什么消息，嘴角卻微微上揚——那是她第一次見他露出這樣的表情，不是公式推導(dǎo)成功的釋然，也不是項目落地的冷靜，而是帶著點柔軟的、真實的笑意。

回到家，沈知愈把胸針別在書桌前的布板上，正好對著她整理的采訪提綱。臺燈的光落在銀杏葉的紋路里，那些刻著的代碼突然變得不再冰冷。她想起周珩說的“變數(shù)”，或許人和人的關(guān)系也是如此，沒什么精準(zhǔn)的算法能預(yù)測軌跡，卻會在某個戲臺、某杯茶、某枚胸針的觸碰里，悄悄偏離預(yù)設(shè)的軌道，走向更溫柔的未知。

手機震動，周珩發(fā)來消息：“蘇州的天氣查了，晴天?！焙竺娓鴤€太陽的表情，是他很少用的活潑符號。沈知愈盯著那個表情看了兩秒，回復(fù)：“帶傘總沒錯，江南的雨說下就下。”

發(fā)送成功的提示彈出時，她仿佛能看見他對著屏幕輕笑的樣子。窗外的月光落在胸針上，折射出細(xì)碎的光斑，像撒了一地沒說出口的話，溫柔地鋪記了整個房間。